作者:凉千晚
等江云醒来,顾承武已经出去训练新来的学员。江云悄无声息出去,不打扰他们。走之前回头看一眼,顾承武在人前时,恢复了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模样,面前学员瑟瑟发抖大气不出。
学员中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薛含星和吴河不出意外又在斗嘴掐架,顺便吓唬吓唬新来的学员。
江云目光落在顾承武身上看愣住,半晌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往卖豆腐的铺子去。
镇上豆腐铺子不算少,每走两条街便有一家。江云往人最多的西市去,这会儿豆腐铺几乎已经关门,生意总是早上才好。
江云撑着肚子慢悠悠走了半天街,终于找到一家还开门的。卖豆腐的老板是个妇人,正准备收拾厨具关门。
江云收起遮阳的油纸伞,走上前:“婶子,您家豆腐可还有?”
买豆腐的妇人眉目和善,瞧见来的人是个顶秀美漂亮的小哥儿,还怀了身孕,她立马笑起来热情招呼:“这不,才卖完准备关门。小哥儿若想吃,明日得早些来。”
江云摇摇头,上前一步解释:“并不是买,我想打听,你家能订做不?”
他抬手比划:“像乳酪一样,吃进去入口即化那种。”
老板娘愣住,有些为难:“只怕就算是豆花,也做不成小哥儿说的这样,豆腐若是太嫩,不压水是不成的,很难成形。我做了十几年豆腐,都没听说过有这种豆腐。”
江云有些失落,之后又询问几家,都说做不出来。但总不会是他记忆出错,娘小时候喂他吃的豆腐便是细嫩一抿既化的口感。
垂头丧气走在街上,记忆在脑海里滚了几十遍。碎片的记忆中,忽然灵光一闪,模糊的东西呼之欲出。
江云抬起头,目光重染希望,他加快脚步,撑着腰往药铺去。找一种叫蒟蒻的东西,生蒟蒻有毒,但若是经过炮制,再磨成粉,便能有入药的功效。
而蒟蒻粉,放入水里搅开,再搁到井里放凉,再拿出来,便是比最嫩的豆腐更加爽滑的口感,吃起来像豆腐,却入口即化。
有了这一包蒟蒻粉,十几种夏日甜饮呼之欲出。江云又买了不少红豆,薄荷草,绿豆,都是能解暑的东西。
杨柳巷子不深,铺门未开,江云只好绕路从巷子进去。一只脚没踏进去,耳边就听见几个小孩的声音。
其中还有女娃的哭声,小孩儿都调皮,大约玩着玩着闹矛盾了,江云不以为意。直到走进去,才看到眼前一幕。
一个六七岁,瘦巴巴满身补丁的小姑娘,被四五个男娃围在角落里,指指点点又是踢又是骂。
带头的是个胖男娃,他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砸在小女孩头上。小女孩想跑,被另外几个人抓住,根本跑不出去。
“你娘丑八怪,生的你也是丑八怪。我娘说了,她是个野种,她爹都不管他,呸呸呸,没人要的野种。”
几个男娃面目狰狞,不像是孩子该有的模样,骂起脏话比大人骂的都难听。
“小野种,叫花子,没人要的小野种……”他们手拉手,把人围在中间,用最刺人最恶毒的目光和口吻,肆意攻击谩骂。
被骂的小姑娘捏了打补丁的袖口,一抽一抽大哭,额头是被砸出来的包,渗着血。
江云愕然,怎么能这么欺负人,这还算是孩子吗?他一时间气愤,生气想上去赶走那群孩子。
不等江云开口,身后忽然窜出一道极快的身影,举起棍子不顾一切冲出去。
“又是你,蔡家宝!不准欺负阿婉!我跟你们拼了!”
棍子落下,巷子里歇斯底里的惨叫,以及结实的棒子打在皮肉上的钝响声。
一个同样七岁大的男娃,穿着虎头衣裳。个头比那几个小孩儿都矮,却举起比自己高两倍的棍子,不顾一切冲上去。
为首欺负人的胖子被打的眼泪直飙:“陈虎子!你竟然打我,我要告诉我娘!”
陈虎子把棒子横在胸前,叫阿婉的女孩被他挡在背上,他学着大人的模样,把棍子砰一声竖在地上,插腰挺着肉嘟嘟的肚子:“小爷等着孙子你来!”
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话,总之气势十足,把几个欺负人的娃娃都打跑。
江云看愣住,叫陈虎子的娃娃,扶起一样大的阿婉,血顺着额头流到眼眶,触目惊心的红。
江云赶忙放下手上篮子,扶着肚子走过去,关切道:“伤的可不清,你是哪家的娃娃?阿嬷送你回家可好?”
陈虎子看见陌生人,下意识把阿婉护在身后,他自己还是吃奶的年纪呢。
看见是个好看温柔的阿嬷,陈虎子才放松警惕,看一眼江云,又看一眼斜对面院门大开的房子,红了脸不好意思:“你、你是我娘说的,新来的那家?”
江云微微愣一下,随后点头一笑:“是我们,别的先不说,她受伤了,我们把他送回家。”
阿婉瘦的皮包骨,一个劲儿的哭。陈虎子一张娃娃脸,皱巴巴摇头,“阿婉的爹很凶,她娘也被打了,阿婉不能回去。”
江云才来镇上一两日,对住在巷子里的邻居不熟悉。但是在村里,也有不少男人殴打妻子夫郎的。有那更加混账的,连娃娃和父母都不放过。
可见不管是在哪里,小哥儿女子总是受欺负、不被当人的。江云捏着衣角,抿着唇想一想,伸出手:“你跟阿嬷先回家?给你擦一擦伤口,总不好一直流血。”
陈虎子犹豫,看看阿婉。阿婉哭的不行,抬手擦眼泪,最后眼泪和血糊了满脸。泪眼模糊之中,隐约看见天仙似的阿嬷伸出手来。
她疼的厉害,哆哆嗦嗦用另外一只干净的、没染血的手牵上江云。
张翠兰也听见动静,但旺财一直鬼鬼祟祟吓唬鸡鸭,她怕旺财真把鸡鸭咬死,拎起旺仔揍了一顿才老实,一时间还腾不出手出去看。
放下旺财,才看见儿夫郎牵着两个娃娃进来,张翠兰看懵了,走上前:“哎哟喂,这是哪家的?怎么伤成这样?”
江云简单说明情况,捂着阿婉的额头,道:“相公留了止血的伤药,我想着,不然先把血止住。”
张翠兰凑上去看一眼,忙去小两口卧房:“我知道在哪,我去拿。啧啧啧,真是作孽啊……”
伤药是好的,江云倒出一些粉末,敷在阿婉额头伤口处,不一会儿,血便慢慢止住。
“这下便好,等血止住,若是可以,还得去医馆瞧瞧。”江云收起药瓶,又重新查看伤口,虽然流了血,好久伤口不深,还没见骨头。
陈虎子站在阿婉旁边:“他爹打她,不会带她医馆的。”说完,学着大人的模样叹气。
江云又想起方才,虎子举着比自己高的棍子,冲出去保护阿婉,他捏一捏虎子年画娃娃似的脸,道:“你又是哪家的娃娃?”
陈虎子指指对面:“阿嬷,我家就在斜对面。我爹娘去铺子里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您别告诉我爹娘……”
他说话悄悄的,生怕他娘突然回来,棍棒伺候教育。
江云眉眼弯起浅笑,点点头和陈虎子拉勾:“阿嬷保证不说,你和阿婉先在阿嬷家玩,阿嬷做果子给你们吃。”
家里有五条狗,小孩子又是最不记事的年纪。阿婉头上的皮肉伤血慢慢止住,抹干净眼泪,和虎子一起陪狗玩。
旺财躺下露出肚皮吐舌头,难得不调皮,任由两个娃娃在他身上揉摸。
第85章
咕噜咕噜, 支起一口小锅,将蜂蜜加入滚烫的桃汁,倒入适量蒟蒻粉。江云不敢多做, 抽出锅下小柴,将桃汁慢慢倒入碗里,搁在凉爽的井水里。
张翠兰帮着炒红豆泥、绿豆泥,始终不相信蒟蒻粉还能拿来做吃食, “我活了几十年,还没吃过比豆腐更嫩的东西呢, 你莫不是记错了。”
她虽说不信,也还是任由江云折腾,就当娃娃家闹着玩,也由着去了。帮着炒完豆泥,又洗一盆薄荷。
普通人家吃不起冰,便只能拿薄荷代替, 入口既爽朗又能消暑气。煮完桃汁水,剩下不少蒟蒻粉, 江云不想浪费, 又煮一锅山葡萄、山樱桃水。
午后蝉鸣在枝梢间,夏日吹来的风也是热的。江云捏着帕子擦拭鬓间湿润,汗水打湿碎发, 黏在额头上。他穿着清凉的缎子, 头顶有梧桐遮阳,不至于太热。
虎子和阿婉手上拿着球,朝院子另一侧投掷。球落地,三只狗崽汪汪汪,争着去抢。
“旺财快点快点, 别让白仔抢了,朝左边跑。对,好狗。”虎子着急,恨不得化身旺财。
两娃两狗,自发组成两队。阿婉白仔一队,虎子旺财一队。福仔看上去安静不少,趴在一旁陪大黑小黄晒太阳。
天气热,狗崽子累的直吐舌头。旺财一身用不完的牛劲,也被消磨一干二净,躲在廊下纳凉,始终不肯出去。
虎子和阿婉没乐子了,喘着气坐在凳子上。江云朝阿婉招手,“来,让阿嬷看看你的伤口。”
碎影间隙中,阿婉对温柔的阿嬷红了脸,走过去给江云看伤口。
天热,伤口容易发炎。但是顾承武留下的金疮药是顶好的,江云看一眼,已经结痂,可见不是严重的伤口,他略微放心。
立马又担心起来,一个小女娃独自在外,一下午没回家,家里却没人来找。再看阿婉一身补丁,袖角裤脚也短了一截,露出贴骨的手腕。
张翠兰站在井边,把绳子往上拉。绳子另一端绑着木桶,里面正是江云煮好的桃汁、山葡萄汁水、山樱桃汁,颜色都不一样。
她提的小心翼翼,生怕水洒了。桶提上来一看,张翠兰定住,不敢相信看到的,又凑上去戳了戳,忙回头叫江云:“云哥儿你快来看,这是不是做成了?”
江云闻言,走到桶边,里面几只小碗里,原本黏糊糊的汁液,已经变成凝固状,用勺子轻轻舀一块,晶莹透明,色泽诱人,轻轻一摇晶体晃动。
“娘,您来尝一尝,”江云一笑,不用吃也知道是做对了,将勺子塞进还在惊讶的张翠兰手里。
虎子和阿婉好奇,也跑过来看,知道是吃的,两个小娃娃都直流口水。江云也给他们拿来两只勺子。
微弹透明,鲜甜解暑,张翠兰吃完一勺,又忙着添一勺:“还真是!入口即化,比嫩豆腐还好吃,真是奇了。”
就连虎子和阿婉,也睁大眼睛,一边流口水一边往嘴里塞。
江云一共制作三种口味,用桃子、山葡萄、山樱桃。等大家伙都吃完,江云才拿上小勺自己尝试,味道各不一样,桃子味的鲜甜,葡萄微酸风味十足,山樱桃是独特的清香。
放在碗里,粉色、紫色、桃红的晶脍,嫩到仿佛轻轻一碰就能碎掉,往冰凉的井水里搁置半晌,再拿出来,吃起来都是凉爽的。
尤其在这样的炎炎夏日,吃上一碗,别提多爽快了,江云唇角扬起,抑制不住的开心。
晶莹剔透切割成指甲大的方块,分装在碗里,根据各自口味不同,可以选择添加红豆泥、绿豆泥,或是糖水、薄荷水。
江云巡视一圈,将薄荷叶子摘下一片,放入碗里做点缀,颜色顿时鲜亮起来。
张翠兰吃完第一碗,还想来第二碗,她没好意思笑起来:“真是,还没吃够,就没了,”
江云怕失败,因此只做几碗,他十指一合,眉眼弯弯道:“娘,我是不是,可以开铺子了?”
即便成功,江云还是试探着,问的小心翼翼。既期待又怕失落,发顶的呆毛也紧张兮兮竖起来,被夏风吹得一摆一摆。
张翠兰还在回味中,立马拍手:“这东西比豆腐都好吃,不愁卖不出去呢。咱一家人合计,要是真能卖,也做些小生意。”
大人琢磨的事,虎子和阿婉不懂,他俩只知道好吃,吃到最好恋恋不舍添勺子。
马蹄声滴答,清脆回响在巷道里,顾承武眼里映入夫郎忙碌的小身影,在满院绿意中,夫郎的头发被风吹起,灿烂清丽。即便是要当小爹爹的人了,也仍然一副少年模样。
“我回来了,”顾承武牵马往院里走。
江云回眸,眼里染上光,笑意如星辰般,慢慢汇聚起来。他扶着肚子,既小心又加快脚步,迎上去,要顾承武抱抱。
怀了身子的小夫郎越发黏人,顾承武没有拒绝的道理,微微俯身,将软软的身躯抱在怀里,鼻尖萦绕熟悉的皂胰子气息,温暖又安宁。
江云喜欢被顾承武这样抱着,完全的贴合,让他有十足的安全感。
虎子、阿婉:……
黏黏糊糊蹭完,江云才想起一旁两个娃娃,不好意思咬唇放手。顾承武也看见了,眉目却是微微一拧。
“怎么回事?”他轻声询问江云。
江云有些为难,看着他:“下午回来时,遇见阿婉被一群小孩围着欺负,头都被打出血,虎子冲出去救她。都是邻居家的娃娃,大人不在,我不放心他们,才留在家里。”
顾承武点头,道:“原来如此,既是来历分明的,暂时留下也罢。”
江云微抿嘴唇,笑起来。他就知道,相公只是看着冷冰冰,才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虎子和阿婉喜欢江云阿嬷,却害怕顾承武。两个娃娃凑在一起,小声嘀嘀咕咕,梗着脖子:“云阿嬷的相公好凶啊,”阿婉胆小说。
虎子种种点头,装作深沉,道:“是凶,咱俩听话些,不要乱跑,”虎子年纪小,但是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乖一些以后才能蹭到甜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