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秀秀
“是。那奴才这就回去给王爷复命了。”
等人走了,苏慕嘉坐着没起,看着小姑娘懒洋洋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看着人满眼警惕,双手紧紧捂在胸前,没吭声。
旁边站着的一个美人见状立马上前殷勤搭腔道,“大人不知道,几日了就没见她说过一句话,多半是个哑巴。”
苏慕嘉闻言目光虽只是淡淡朝说话的人瞥了一眼,眼里的冷淡却让那美人心中忽的一颤,立马便噤声了。
“没有规矩。”冯管家眼色瞧的快,很快就上前呵斥道,“主子没问你话,多什么嘴?我看你那嘴是不想要了!”
姑娘家哪见过这阵仗,自知犯了错,立马就跪在了地上。
“行了。”苏慕嘉出声制止道,“先把人安置下去吧。”
“得嘞。”冯管家领了命令,又犯了难。苏慕嘉身边一直便没什么人,除了丫鬟下人就是小十三。这宅子也不大,唯一一间像样的院子里苏慕嘉住着。突然来了这么几个女人,还是端王送来的,总不能和他们这些下人住在一起。他犹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回来小心翼翼问,“那奴才给这几位安排到西苑住去?”
“西苑不是一直荒着吗?”苏慕嘉坐正了身子撑着下巴抬头问道,“收拾出来又需得一大笔钱,你出银子吗?”
冯管家被人说的一噎,然后便领会了苏慕嘉的意思,知道他没将这几人放在心上,于是立马道,“奴才们住的那院子地方还多着呢,奴才这就把人安置下去。”
“等一下。”
苏慕嘉看着被冯管家带走的一群人说道,“那小孩留下来。”
其余人一走,屋子里顿时就清净了下来。
“真的不告诉我名字吗?”苏慕嘉站起身朝人走近了些问。
小姑娘还是没吭声。
苏慕嘉也没生气,偏头朝站在一旁满脸好奇的小十三说,“好像真是个哑巴,和你一样。”
小十三闻言立马变了脸,反驳道,“我才不是。”
苏慕嘉没管小十三的反驳,继续和小姑娘说话,“那以后你便叫小十四,记下了吗?”
苏慕嘉说完后发现小姑娘仍然没什么反应,他觉得有些没劲,有些嫌弃的和小十三说道,“怎的比你还蠢,你那时还知道哭呢。”
小十三听出了苏慕嘉是在骂他,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苏慕嘉正想笑话对方,忽的心口猛的一滞,体内熟悉的感觉让他瞬间收了笑意。
不出所料,喉间很快涌上一股腥甜,哪怕尽力忍着,还是有些许粘稠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苏慕嘉漫不经心的伸手擦去唇上的鲜血,这时候一直毫无反应的小姑娘忽然哭了起来。她看着苏慕嘉手上的鲜血,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画面,开始不受控的大声尖叫,哭喊起来。
苏慕嘉下意识的将那只手背到了身后。
然后皱着眉看着眼前突然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姑娘。
“嘘——”苏慕嘉将食指放在了唇上,手上原本的鲜血不在,变的干净如初。他放柔了声音哄道“安静点,我就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
于是小姑娘开始慢慢抽噎。
在人的注视下苏慕嘉又重新将手背到了身后,再拿出来的时候,原本空无一物的手心里却躺着一块儿枣泥酥。
小姑娘这下彻底忘记哭了,愣愣的看着。
小孩子看着眼前的诱人的糕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伸出小手拿了去。
“那是我的。”小十三有些心疼的看着小姑娘把那块枣泥酥放到嘴里,有些怨念的道。“你什么时候从我身上拿去的?”
“我没教过你吗,无论什么东西,谁有本事东西便是谁的。”苏慕嘉如是教道,又随口吩咐道,“她往后住我们院子,你去给她把房间收拾出来。”
苏慕嘉把人安置完,面不改色的让小十三把人带出去。
人刚一走,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转身撑在桌子上,弯腰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又来了。
体内的毒一月发作一次,周回从前每月会给他一次解药。可这次因为周阳阳擅自出逃,周回写信来,说让苏慕嘉务必保证周阳阳可以安全回长安,才会把药给他。
解药一次不吃也死不了人,只是会折磨人而已。
据说从前那些被下了这种药的死侍,最后大都是因为不能忍受这种痛苦而选择自我了解。
苏慕嘉缓缓的蹲到了地上,最后整个人在冰凉的地面上蜷缩成了一团。
体内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饮血食肉,细碎而折磨的剧痛几乎一瞬间将他吞没。
他紧闭着眼,额头上肉眼可见的渗出细汗,死咬着下唇,唇上的殷红血色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第36章
雪终于是不下了。
连着几天的冬阳高照,驱散了金陵积压了数月的阴沉冷气,年里存下的雪化了不少,眼看着暖和起来了。风山的野红梅今年开的格外好,红艳的颜色染了满山,这在金陵是个好兆头。
但与之恰恰相反的是,最近大晋的朝堂之上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各地灾情反复,之前好些消息还一直被压着不报,没成想到了年初又有愈演愈烈之势,到现在已是到了朝廷没办法放手不管的地步。
这事情原本是天灾人祸,怪不到谁的头上。可巧的是太子之前沿路亲眼见过灾情严重便提过了这茬,说要防微杜渐,让朝廷放银赈灾。可那时候不少人却以国库空虚,不应该因为这些小灾小害劳民伤财为由极力阻止。两拨人吵了又吵,后来南后一直拖着,这事儿就被耽搁下了。以至于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那些老臣本就看不惯南后一介妇人,一直对其颇有微词。此刻得了话柄,一个个话说的便更难听了。
若不是因为皇帝还活着好好的,他们恨不得逼着南后现在就让位给太子。
按照惯例,每年的春猎要等到三月以后去了,但南后今年突然说诸多品官孤身在金陵过节想要热闹一下,把春猎的日子提前到了上元节之后。
“南后倒是沉得住气,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筹备什么春猎呢。”崔子安才从校场回来,头上还挂着层薄汗,他一边擦拭着手中的新得的刀,一边和坐在一旁的李祁说道,“不过听说今年春猎负责巡防要务的不止禁军,其中还掺杂了不少仪鸾司的人。你届时还是小心些,就怕南后万一真的狗急跳墙想要趁机对你不利呢?”
崔子安和李祁两人年后第一次见面,两人默契的都没提崔子平的事情。
“她不会。”李祁眼中冷静,他分析道,“南后掌权多年,最懂得如何平衡各方势力,擅自打破平衡本就风险极大,更何况现在的局势对她不利,她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我只知道这世上没什么绝对的事情,太子殿下若真的料事如神,上次慈安寺一行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崔子安将擦拭好的刀放到架子上转身说,“明日太子殿下有什么安排吗,明日就是上元节,毓秀坊夜里定是热闹的很,一起去瞧瞧?”
李祁闻言不答,抬眸反问道,“你兄长明夜许你出门吗?”
崔子安闻言笑了,抬了下巴颇为得意道,“谢家的三小姐约了大哥去看灯会,他没空理会我。”
上元佳节,华灯明昼。
几人宽的嬉鱼灯在人海里游,烟花在空中炸开如雨般往下落。游船画舫,歌舞升平,夜里好不热闹。
成安王坐的雅间是整个毓秀坊里最好的位置,靠着湖岸不但外面的灯火盛景一览无余,毓秀坊里面的景象也瞧的清楚。
李然半靠在躺椅上,旁边坐着一袭黑衣的苏慕嘉。
雅间里没留伺候的人,姑娘们将点心酒菜小心的摆好,然后便退了出去。
李然今夜似乎兴致格外的好,喝了不少酒,自己喝不算,还频频强劝着苏慕嘉一起喝。
他似乎有些醉意上头,坐起了身子一手搂过苏慕嘉拍着对方的后背,一只手指着对方道,“多亏了你,不然我现在早让南稚那个毒妇给害死了。”
苏慕嘉目光淡淡的看着对方,而后抿唇笑道,“是王爷您福泽深厚,天生贵命。”
“天生贵命。”李然嘴里重复了一遍,而后大笑了起来,“我哪有什么贵命,我啊,只有贱命一条。真正有贵命的是上头那两位呢,咱们的皇帝和太子殿下,可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一个是个傻子,一个是病秧子。”
李然显然是喝高了,越发的口无遮拦,他又凑到苏慕嘉跟前和人说,“你知道吗?其实咱们那位皇帝也并非天生是个傻子。当年我母妃生我的时候,看着他的宫女太监一时没看住人,让他偷溜了出去。他看我母妃宫殿里热闹,便自己爬了围墙想进去。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去,摔坏了脑子。”
“当时的皇后就只有那么一个命根子,皇后为人蛮横,只因为太子是在母妃的宫殿里出的事儿,便一直耿耿于怀,偏说是我命不好冲撞了太子。”李然似乎是又回忆起了当年那些日子,闷头喂了几口酒继续说,“自那以后,我和母妃便没有一天好日子可过。我长到七岁前,连父皇一面都未曾见过。母妃说,只要我用功,父皇早晚会喜欢我的。大晋的江山总不会落到一个傻子手上,我们总是能熬出头的。可一直到母妃病逝,她都没有看到那一天。”
李然五指紧紧捏着酒杯,眼里是不甘与愤然,他自嘲道,“我骑射才学皆是上乘,连先生都夸我资质可佳。可是父皇呢,他从未看过我一眼,他满心都在那个傻子身上。”
李然发泄一般一连串的说了出来。
自他母妃离世之后,他便鲜少再与人提起过这些事情。
他看了一眼静默在一旁安静听着的苏慕嘉。
“你同我是一样的。”李然忽然说,“你装得很好,但我瞧的出来,你不甘心,不认命,对不对?这世道就是这样,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别人只看的到我表面风光,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年我是如何过来的。我忍够了,慕嘉啊,我忍的够久了,该是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李然一边说着,一边拉过了苏慕嘉的手。
苏慕嘉刚感受到了对方放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就听见李然对他说,“我知道你和太子殿下来往甚密,春猎那日找个机会将这个东西加到太子的茶水里。你尽管放宽心,这东西没毒,查不出来。”
李然说完拍了两下苏慕嘉的手,视线又转到了毓秀坊中间的舞楼之上,上一场热闹刚散,似乎正要开始弄些什么新花样。
苏慕嘉将东西握到了手里,启唇轻声问,“这么重要的事情,王爷放心交给我做?”
“你会做好的,毕竟,“李然又靠回了躺椅里,一边剥着花生一边转头对着苏慕嘉哼笑了一声说,“你总不会想让南稚知道,你欲向她寻仇。”
苏慕嘉也随着人笑,收好了东西道,“王爷说的是。”
外边急促的乐声渐起,不似一般的丝竹软音,带了些豪迈之气。
四方宽大的红布陡然落下,一个轻盈纤细的身影流连其中,宛如飞燕一般,一双赤足踏着红布而来。
赤足的主人身姿曼妙,看起来像是一个妙龄少女,只是脸上带了半张面具。她手持软剑,似乎是要舞剑。
四周响起一片叫好声。
李然视线跟着那个身影,看着看着,神情忽然变的奇怪了起来。
“你之前所说的毓秀坊的秀娘,可是她?”
苏慕嘉也顺着人的目光看了过去,他之前怀疑过秀娘是为李然做事的人,但现在看来李然似乎并不知道这个女人做的那些事情。
“是。”苏慕嘉嘴上应着,搭在太师椅上的手指尖轻点了几下,看着相隔甚远的两人,心下暗自思量着:这个女人到底和李然有什么关系呢?
第37章
后半夜,毓秀坊里的热闹未减。
易攸宁和崔子安两人拼起了酒量,两人谁都不肯服输,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
李祁身子的原因,平日里很少饮酒。今夜趁兴多喝了两杯,果不其然后面心口开始隐隐作痛。房间里的其他二人喝的兴致正高,崔子安看着有些醉了的样子。李祁觉得闷的厉害,推门出去,外面吵闹更甚。
他原本就不太喜欢这种地方,此刻身子不舒服的原因就更难受了。
他七转八拐,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一处安静地方待着。
这地方偏僻阴暗,连着外面的湖岸,唯一一个灯笼倒在了地上,被来往的人踩的惨不忍睹。台阶隐在暗处,李祁没看见,抬脚一步踏了出去。
一脚踏空,身子眼看就要往前倒。这时候腰上忽然覆上了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