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风不醉
一封是皇后的,问他还要在这里躲多久。另一封是从半路拦下的,是张县令送到京里的。
“果然是个首鼠两端的小人。”信上,张县令将陆潇年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告知了一位大官,中书令下的一位门客。
陆潇年甚至想不起这人的名字。
不过他想起这人与三皇子倒是在一处喝过酒。若是丞相的人,他并不怕。但若真是为祁禛搜罗祁岁桉消息的,他怕心火正旺做着太子梦的三皇子真会失心疯做出些什么来。
“传个口风出去,我呆闷了今晚想出去走走。”
张县令接到府上的消息时,几乎从梨花黄木的案前蹦起来,兴奋地拍掌,“我就说,纸扎人穿衣服,空端个架子罢了。这些京里来的我见得多了,哪个是干净人!何况这可是江南!快去清月楼摆上最好的酒席,不相干的人都给我撵远点!”
“还是老爷英明!”小厮笑得谄媚。“不过,陆皇后的心思那可是司马懿之心,何况陆家现在正盛,三皇子能有胜算吗?”
“你懂个屁,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三皇子那边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子,他陆潇年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篡权夺位不成。
“再说一旦确定了祁岁桉已死,那皇上膝下可只剩下这么一个堪用的,若真靠上这艘大船,你老爷我就是这船上头号功臣!”
小厮闻言点头如捣蒜,跟着心旌摇曳做起了京门大户大管家的梦来。
月上重楼,清月楼花灯摇曳,但人影却寥寥。
陆潇年坐在千层帷帐正中,周围莺转燕啼,流苏摇颤,个个媚眼如丝。
“陆大人,邑县这乡居野处自比不上盛京,大人可别嫌弃。”
“张大人客气了。”
清秋也跟着在后面翻白眼。
心道就眼前这阵仗,还有他新宅子里那些黄花梨,京中二品尚书家中也不会有他的多。
“前几日陆大人身受重伤,下官整日忧心得茶饭不思,今日听闻陆大人好转,就想带大人出来散散心。这清月楼可是江南小名楼,这里的佳酿和佳人都是一绝,心情愉悦,伤也能好快些不是。”
张县令端起一壶琼梁酿,要给陆潇年亲自倒酒。陆潇年手掌挡了下,施施然道,“佳酿就免了,有伤在身。”
县令恍然拍了下自己的脸,“瞧我,瞧我,忘了大人身上还有伤,下官自罚。”
陆潇年看他三杯下肚,移开目光道,望向帐外灼灼桃色,淡淡道,“佳人倒是不错。”
面色开始泛红的县令,朝一旁小厮挤了挤眼,立刻有雪肤花貌的江南女子鱼贯而入。
皎皎清辉落了满地,伶仃小院内绿竹幽静。乐安一边研墨,一边怔怔出神地望着垂手站在书案前的祁岁桉。
多年不见殿下主动说要写字,一般这种时候乐安都不敢多嘴说话。
花朝方才来送药给殿下,顺便说了今晚不必等他家将军用晚饭。
祁岁桉问:“病了?”
花朝面色讷讷地摇头。
乐安追问,“那去哪了?”
花朝悻悻不敢撒谎,老实道,“是张县令请陆将军去了清月楼。”
乐安一个没忍住,“这病还没好,就去喝花酒了?”
盯着乐安圆瞪的眼睛,花朝坐立不是。他夹在陆潇年、祁岁桉和乐安之间感觉再这样下去,也要大病一场了。
他寻了个借口慌忙退下。
乐安大气不敢喘地看着祁岁桉,只见他敛了敛衣袖,唇角平直,缓缓在纸上落下一笔。
夜里,等祁岁桉睡下后,乐安从翠竹轩退出来蹑手蹑脚走进花朝屋里,房里烛火半明半昧,院里大多人都睡下了,只有花朝还在用铜称称药,准备明日的药。
见乐安进来,他脸上的疲倦瞬时消散,他放下称笑着迎上去,举起双手示意无辜。“与我无关啊,我拦他不让他去,可他也不听我的啊。”
乐安知道花朝其实也为难,这段时间压力都压在他心底,于心不忍再说什么,于是静静绕到花朝身后。
“你做什么,又咬我?”花朝要转身。但被乐安按住。
乐安的手指在他后背滑动了一下,但觉得碍事,微凉的手指忽地钻进他罩衫里,激得花朝周身一颤。
“我问你,这是什么字?”说完乐安就在花朝的后背上划动起来。
指尖所经过之处都像火烧,花朝呼吸都跟着灼热起来,索性比划并不多,两个字很快就写完了。
沉默了半刻,花朝说,“开无头,亡无首。”
烛火哔剥发出响亮的一声,衬得四野安静恬谧。
乐安听得愣住,眉眼间都是疑惑。
花朝从衣衫下捉住他的手腕,转身对他轻笑道,“你家殿下呀,心乱了。”
乐安更听不懂了,手心被展开,就见他在自己手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两个字,挠得乐安心上又痒又麻的。
“那陆潇年故意的?”乐安双颊微红。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花朝微眯眼,给他搓热手,“你当张县令这个官怎么来的?那是早先刘家为了铺建福寿沟,沿路把各地的县官都换上了自己的人,一路这么安插下来的。所以他一开始就是三皇子的人。所以要想保护你家殿下不被人发现,只能先演给他看,待他把假消息传进京,他们二人伤也养的差不多后再暗中启程护送殿下回京。
“还可以趁机谈谈殿下的态度,一箭双雕。”
“那这还得演多久啊?我家殿下写了一晚上的字了。”乐安不满。
花朝嘴上笑,心里却不甚乐观。“那要看他俩谁耐性好了。”
过了会,花朝忽然又拉住乐安,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作者有话说】
宝们,存稿阵亡。以后也是每周更w字,大概4章,但会改成隔日更
辛苦追更宝宝们了(鞠躬ing)
◇ 第93章 燥火
一连三天,陆潇年夜夜都去清月楼,几乎都是快到天亮人才回来。
乐安本来对花朝出的馊主意嗤之以鼻,但眼见祁岁桉写了三天的字,写完的字都来不及收,晾满屋子里到处都是。人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不同,就是这字是越写越难看。
“官商勾结,成何体统啊!”乐安气鼓鼓地进门来,“听闻张县令将当地的富商积聚,喝完花酒就夜游溧江,彻夜笙歌,这陆……陆将军是当真一点也不惜重陆家名声了!”
今天天冷,乐安沾了一身寒气,走到炉边,将手悬在上面搓暖。
“殿下,要不咱们也出去散散心吧,我听闻这里可多好吃的了,我一直憋在屋子里翻来覆去就那几样吃食,闷死了。”
祁岁桉本没什么想法,但听乐安说临近年根,很多商船往来,码头热闹的很。 他忽然想到小陶,也不知自上次一别,后来他如何了。
“那去换件不打眼的衣服吧。”
“真的?”乐安闻言高兴地眯起眼,“那光衣服不行,单单殿下这容貌穿什么也是会打眼的。”
祁岁桉想了想,确实他怕小陶认不出自己,也怕这样不安全,于是换回之前的那张脸。
邑县是溧水边的一个小城,其实不大,几条沿江而建的街,纵横交织,幡旗飘扬挤挤挨挨地招揽着各地商船,出了府邸远远就能看到清月楼。
乐安状似无意地拉着祁岁桉边走边吃,还没到清月楼就开始打嗝了。
两边吆喝声叫卖声热闹非凡,可唯独清月楼门前门可罗雀,乐安从钱袋里掏出两文钱买下了一包云片糕,边吃边打听。
老板见他小小人,眼睛清凌凌的,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就偷偷告诉他,说这清月楼里的姑娘们全被一个被京里来的大官包下了。
“全包?!”乐安一下没搂住声音,偷偷捂嘴朝身后瞄了眼,祁岁桉垂着手,背对着清月楼望着灯火熠熠的江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每个姑娘都得了这么大一枚大金锭。”老板夸张地用手圈了个圈。“还据说看上了头牌的姑娘,准备带回家呢。”
“乐安,走了。”祁岁桉转身,回身眼神不经意扫过临街最高那层的花窗,里面飘出清越丝竹弦声。
他驻足片刻,那窗子雕花繁复,将暖光割裂成不规则的形状,看不见人,空荡荡。
乐安见状赶忙回到他身边,“殿下,要进去吗?”
祁岁桉缓缓收回视线,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转身径直朝远处的码头走去。
码头上船舶如织,来来往往的纤夫货郎和各地游客,祁岁桉看了一会,没找到他想看到的人,觉得无趣便带着乐安回到了府上。
一跨进门,居然在中厅看到了成箱的女子衣裳首饰。
乐安被这仗势吓了一跳,嘴里嘀咕,“这不会是真要带回家来了吧。”
祁岁桉瞥了一眼,然后远远走了。
“等等我,殿下。”
乐安追上去,心里又骂花朝。还说,只要带殿下去清月楼下绕一圈,殿下准保就会直接冲进楼里去将陆潇年拎出来呢。
哪知殿下连正眼都没瞧上一眼就回来了。
回来后,祁岁桉倒是说累了,卸下面具后早早吹了灯睡下了。
可不知为何耳边都是那恼人的丝竹声,他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脑子里乱糟糟,各种声音纠葛在一起嘈杂地吵得他睡不着。
几乎天快亮是时候,他才迷迷糊糊进入了浅眠。混沌中,他仿佛又看到那只大黑狗,祁岁桉看到它就不自觉地心烦,恨不得上去踢两脚。
就在这时,他耳中传来细微的吱呀声,有点遥远,一阵干冽气味混着淡淡酒味飘进鼻尖。
味道越来越清晰,脚步声也逐渐明了,祁岁桉心跳不由地加快,但他沉沉闭着眼睛假寐。
熟悉的气息带着压迫感,在一寸寸靠近。祁岁桉心跳不休,耳膜被自己震得要快聋了一样,也不知道这样的静夜里会不会被听到。
尽管他闭着眼,陷入无边的黑暗中,但他的感官变得极其敏感。他仿佛能看见陆潇年就站在他床帐外,漫不经心地曲起食指挑开了床帐。
随之那种属于江南冬夜的冰凉清冽忽而就闯入进来。
四周变得更静,沉默和目光一齐笼下来,像是一张撒入江里的渔网。水底的鱼逃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网在里面。
祁岁桉竭力控制睫毛不去发抖,尽量让自己呼吸听上去深而匀缓。
但天知道这有多难,因为他不知道陆潇年接下来会做什么,这种未知的危险气息令他手心攥紧、湿透。
陆潇年在看他。
他在想什么?
为何没有动静。
若自己忽然而起会不会将他吓一大跳而不再敢妄为?
可不知为何,祁岁桉此刻并不想这样做。就在心慌如野火一般开始蔓延时,一股温热鼻息忽然扑在他脸上。这一下就令祁岁桉差点失了心防,睫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幸好有靡靡夜色替他遮掩,祁岁桉敛息凝神,感觉微凉的鼻尖抵着他的轻轻蹭了两下,随着一声微乎其微的轻笑,那股热气骤然消失远去。
祁岁桉偷偷绵长而缓慢地换了口气,手心里攥成一团的被子已经濡湿一片。
忽而,陆潇年的大掌又落下来,落在他头上,轻轻揉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到底还是你的耐性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