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rey
小孩约莫三四岁,不知是生病了还是怎么了,神情恹恹的,很没精神,三个女人亦如此,其中花白头发的老人家,更是面如土色,看起来时日不多了。
谈夷舟简单扫了一眼舍店,赞同地点点头,说了句是不对劲:“后面坐着的那两个男人会功夫,不过身手一般。”
谈夷舟口中的男人,看着装应该是这家舍店的主人,他们坐在女人和小儿后面,表面看着是在吃酒聊天,实则他们一直在盯着前桌,三个女人眼中流露出惶恐。
“林子里藏了十几个人,但都是普通人,不会功夫。”谈夷舟补充说。
看到这里,谈夷舟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他没有像话本里的侠客那般,立马出手相助,谈夷舟甚至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了,专心地看着解奚琅,等着他发令。
解奚琅也才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而他和谈夷舟一样,没有贸然出手。
行侠仗义是大多数习武之人一开始想要做的事,解奚琅从前也这样想,可后来发生的事让他无暇再这样做,如今数年过去,解奚琅心境大不如前,他没办法再像当年,遇到不公平的事提剑就上。
世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了,仅靠他自己,改变不了什么。
只是解奚琅和谈夷舟还没动作,不远处坐着的男人倒先发现了他们,见他们穿的衣裳都价值不菲,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公子赶路辛苦了,快过来坐坐,喝口热酒。”其中那个蓄着胡子的男人站起身来,走到店外,大声吆喝道:“小店除了酒还有别的吃的,你们也可以尝一尝。”
男人吆喝的声音打断解奚琅思绪,他抬眸和男人对视,暂时没有说话。蓄胡男人旁边的刀疤男见解奚琅注意到他们了,跟着站起来,招呼道:“天冷喝口热酒暖暖身子,前面的店的酒可没我这儿的酒好喝。”
话说完,刀疤男还特意叫前桌的女人,问她们道:“我这的酒是不是很好喝?”
刀疤男是笑着的,说话的语气也算温和,然而前面坐着的女人,尤其是那两个年轻女人,听了这话却像见到厉鬼似的,一个个手不住颤抖,话说的很结巴。
“对…对,”一个头戴木簪的年轻女子开口回话,脸没一点血色:“好喝的。”
明明说的是好喝,年轻女子的表情倒像慷慨赴死一般,很是悲壮。
刀疤男听了,脸上的表情一僵,眼里闪过不悦,下意识要抄起桌上的茶壶摔过去。但想到大鱼还没上钩,就硬压下心中不满,又扬起笑:“我没骗人吧?我这儿的酒可是一等一的好喝,你们真不过来喝……”
“不喝。”谈夷舟忍着不耐烦,听刀疤男说了半天废话,眼看他越说越起劲,终于忍不下去了,冷声打断道。
刀疤男一噎,没料到谈夷舟这么不给面子。
“师哥,我们走?”谈夷舟不知道解奚琅是什么打算,便主动发问。
谈夷舟伦理道德感低,没同情心,不渴望做救世英雄,不会想要救人于水火,他的原则是解奚琅,解奚琅就是他的行事准则。
解奚琅让他做什么,谈夷舟就做什么。
现在解奚琅没有要出手的意思,谈夷舟就不会再分一点眼神过去,甚至不准备在这停留。
解奚琅是不想管的,过去这些年他便是这样做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才应允谈夷舟的喜欢,心情正好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解奚琅看着害怕得手直颤抖的女人,他忽然变了想法,没再像过去几年那样选择无视。
他们需要我的帮助——解奚琅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走。”解奚琅摇头。
谈夷舟轻应一声,正要问不走要做什么,不远处站着的胡子男和刀疤男却突然发难,从袖子里抽出刀剑,高声道:“弟兄们冲,宰了这两条肥鱼,我们进城吃香的喝辣的去!”
既然好话说不通,那不如动手,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料想他们两人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刀疤男抱着这个想法,率先抄起武器朝解奚琅二人奔去,而他话音一落,旁边的林子里猛地冲出一群手拿大刀的男人,他们穿着兽皮做的衣服,头戴黑巾,听到刀疤男的话,各个热气高涨,不要命的往前冲。
冬天大雪封山,过路的人少,打劫来的钱都不够分的,好不容易来了两条大鱼,他们自然要狠狠宰一笔。
随着刀疤男的高呼,戴木簪的女人惊呼一声,反应迅速地护着老人躲到了桌下,小孩也被另一个女人护着躲了起来,被对付的解奚琅和谈夷舟却表情淡定,似乎根本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谈夷舟确实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侧头问解奚琅的意见:“师哥?”
这些人还不值得解奚琅动手,所以解奚琅只做了一件事。
“抓住他们。”解奚琅淡淡道。
谈夷舟笑了:“遵命。”
谈夷舟松了缰绳,双腿使力,脚踩马背,力飞起,翻滚一圈落地。谈夷舟没用剑,而是伸长手屈指一抓,只听咔擦一声,一根笔直的木棍便飞到他手中。
谈夷舟似鬼影一般冲进人群,手起手落,木棍用出了虚影,山匪还没看清谈夷舟是如何操作的,人就被木棍击中,摔倒在地。
见谈夷舟身手敏捷,刀疤男反应过来他会武功。
刀疤男用土话骂了句脏话,他虽学过拳脚,但学的是三脚猫功夫,吓唬吓唬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还可以,遇到习武之人就没半点用了。
刀疤男脸倏的变黑,没想到他运气这么遭,好不容易遇到肥鱼,对方还会武功。
刀疤男往后退,不想凭白丢了性命。
可这两天他没赚到什么钱,今儿到现在都没开张,此时两条肥鱼就在眼前,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就够他挥霍几个月了,要让他什么都不做,刀疤男又觉得太亏了。
长头发的他对付不了,去对付短头发的总行了吧?
短头发的男人长的白白净净的,从出现到现在,一直坐在马上,话都没说几句,看着是个文弱书生。
这么想着,刀疤男已经退出人群,他攥紧手中的刀,低呵一声,拔腿朝解奚琅跑去。
解奚琅没想到会有人打主意打到他身上,心中冷笑,面上却表情未变,甚至动都没动,等刀疤男冲到跟前,解奚琅才抬起脚,一脚将他踹飞:“滚。”
刀疤男冲到马前,正要举起刀往下劈,就见马上的文弱书生抬起脚,随即天旋地转,刀疤男后背撞到树上,剧痛让他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刀疤男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手捂着胸口要站起,但一把沾了血的刀先抵住他的喉咙了。
“想杀他?”长发男人阴沉着脸,仿佛地狱来的恶鬼。
被一脚踹成这样,刀疤男哪还敢轻视他们,他一改之前的凶狠,扑通跪了下去:“大侠饶命。”
谈夷舟才不是大侠,自然也不会想饶人性命。
谈夷舟面无表情,没有被刀疤男的话触动,做的事却叫旁边被打趴下的山匪看了腿抖。
谈夷舟手一扬,刀尖划过刀疤男的脖子,鲜红的血溅出,刀疤男双眼圆睁,直直地倒了下去。
谈夷舟说过,他会杀光所有伤害过师哥的人,哪怕只是意图伤害,他也会杀了对方。
第89章
刀疤男被杀后,身体很快就硬了,倒在地上洇红了一大片雪。沾了血的雪刺人眼,原本还想奋力反击的山匪,瞬间做鸟兽散。
但他们并非习武之人,只是附近游手好闲,聚集起来靠打劫过路人为生的村民,做了年余才有今天的规模。可他们这样的人,在会武功的人面前,尤其还是武功厉害的人面前,跑的再快也没用。
谈夷舟不欲取人性命,杀了刀疤男后,他就丢了刀,抓回木棍,三下五除二,便将意图逃命的山匪打得在地上打滚。
“师哥。”谈夷舟回到解奚琅身边:“事办好了。”
解奚琅赞赏地看了谈夷舟一眼,夸了句不错,才翻身下马,往店内走去。仅仅是被夸一句不错,谈夷舟就很开心了,他控制住不听话想要往上扬的嘴角,快步走到师哥身后,跟着一起往店内走。
这些女人都是良家女,平日除了相夫教子,便是做做女工赏赏花,别说是凶神恶煞的山匪了,泼皮无赖都不曾见过。但现在不仅被山匪抓住,被迫狼狈为奸,陷害过路人,甚至还亲眼看到人被杀,承受能力差的,已经抱着小孩哭了起来。
只是看到才杀了人的男人朝她们走来,女人不敢哭了,强行止住抽泣,怕惹恼人,落得和刀疤男一样的下场。
解奚琅今日也戴的面具,黑色的面具让他看起来很不近人情,小孩早被吓坏了,缩着肩膀不敢抬头。抱着小孩的女人没好到哪里去,脸色惨白,身体不住发抖。
护着老人的木簪女胆子大一点,尽管也被吓得发抖,却没有低头,还警惕地盯着谈夷舟,防止他突然动手。
解奚琅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递给刚哭过的女人,然后才转移视线去看木簪女,当没看到她眼底的防备,开门见山道:“联系得上家人吗?”
眼前的男人一脚就将打她们的刀疤男踹吐血,旁边那个男人更一刀就了结了刀疤男,木簪女——常凌霜就知道这两个男人是比刀疤男还厉害许多的人物。
常凌霜摸不准他们的想法,不知道短发男人为什么要问家人,怕他们跟刀疤男一样,便紧抿着唇不说话,当起哑巴来。
女人的反应在解奚琅预料中,他没有解释他没别的意思,而是久违的好耐心起来,又问了句:“没家人了?”
常凌霜是京城人士,这次是陪老太太回乡小住,离开京城后,因是官宦之家,沿路的官员对她们多有照顾,倒是一路平安。不想去崇县的路上就出了意外,途径此地时,被一伙山匪夹击,家里带来的小厮死的死,伤的伤,同行的族兄管家都不知所踪了。
被抓的当天,她们身上值钱的首饰就被山匪抢走了,第二天山匪则逼她们换上麻布做的衣裳,拿走她们原先的衣裳。常凌霜知道山匪抓她们是为钱,如今随身携带的行李没了,值钱的饰品衣裳没了,常凌霜以为山匪该放走她们了,或者问她们家里要钱。
为此,常凌霜想好了应对之策,打算在山匪逼她问家里要钱时,趁机求救。
可常凌霜哪里想得到,山匪虽然没什么本事,却十分谨慎,没有贪图更多,让家里送钱来。山匪不让家里送钱,常凌霜想的法子也没用了,而同行的又有老人小孩,跑都不能跑多远。
山匪待人粗.暴,动辄打骂,还不给饭吃,老太太身体本就不好,这会染上了风寒,人瘦了一大圈,独子景和下巴都尖了。常凌霜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逃出去,再去找人来救老太太她们。
常凌霜设想得好,可她刚爬出关她们的深洞,百米都不曾跑到,就被山匪抓住了。那晚常凌霜捱了一顿狠揍,被丢回深洞时,常凌霜一嘴的血。
这之后,山匪不仅防守更严,对她们也更苛刻了,有时饭都没得吃。老太太和景和接连倒下,小妹也濒临崩溃,常凌霜就是再坚强,这下也有点扛不住了。
难道她只能这样过一辈子了?
常凌霜回答不了,但现实是她逃不出山匪的控制,常凌霜渐渐死了心,以为她要死在这儿了。
可就在此时,竟然突然出现两个人,杀死虐待她们的刀疤男,还将抓住她们的山匪全打倒了,常凌霜简直不敢信自己的眼睛,而更让她觉得惊讶的,是对方还问起她家人,看那意思,竟是想送她们回去?
经此一遭,常凌霜不敢再轻易信人。
常凌霜还在审视解奚琅,抱着景和的常凌雪擦干净眼泪后,却像漂浮在海上的人见着浮木一般,急切开口:“公子这么问,可是要送我们进城?”
常凌霜没打断凌雪,一动不动地盯着解奚琅看,等着看他反应。
解奚琅反问:“你们还想留在这?”
常凌雪疯狂摇头:“当然不想。”
常家在京城虽然算不上数一数二的家族,却也不差,身为常家的小女儿,常凌雪更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阿姐,我们……”虽然常凌雪很想直接答应,但她做不了这个主,侧头去征求常凌霜的意见。
常凌霜知道常凌雪要说什么,她点点头,压下怀疑,提起一抹笑道:“多谢公子相救。”
解奚琅很多年没助人为乐过了,乍一救了人被感谢,他还挺不自在。解奚琅没接这句感谢,只是问:“进城?”
“还不能进城。”说到这里,常凌霜不好意思起来:“家人被山匪控制了,可能还要麻烦公子帮忙解救。”
人家已经帮忙制服山匪了,她却还希望对方去搭救族兄,常凌霜一边赧然,一边等解奚琅回答。
好在答案是她想听的那个,常凌霜松了口气,语气诚恳道:“谢谢。”
*
常凌霜不知道族兄他们在哪,本以为找起来会很麻烦,不想那个长发男人出去了一刻钟,就找到了族兄等人。
和被关在洞里的常凌霜她们不同,常家族兄等男子过的就更惨了,为了防止他们逃跑,他们都被打断了手脚,这些天不仅要干活,还吃一顿饿一顿,连药都不曾见过。
常凌霜找过来时,族兄为首的一众男子已经瘦成了皮包骨,若不是认识的久,常凌霜都认不出人来。
常老太太本就病着,看到孙子瘦成这样,心脏一抽一抽的痛,显现晕过去。族兄见此,拖着腿走到老太太身边,握着她的手温声哄着:“我没事,祖母别担心。”
“都怪我。”常老太太掩袖哭:“如果我不回来,你们也不用受这罪了。”
常凌霜半蹲下来,也握住老太太的手,轻轻笑着说:“出发前我们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呀,况且我们现在得救了,祖母就不要这样想啦。”
哭红眼睛的常凌雪挨着常凌霜蹲下,拉过景和一起来哄老太太,解奚琅静静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劫后余生的大团圆很是温馨,可落入解奚琅眼中,却多少有点刺眼了。
“师哥。”解奚琅正要收回视线,忽地手背一热,谈夷舟走上前来,一把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