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r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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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夷舟走后,洛阳更热闹了。
天下宗门齐聚一城,城中客栈酒楼尽是江湖中人,解奚琅不太出门,但有晏笙几人在,他就是不出门,也遍晓城中事。
“大师兄——”晏笙人还没看到,声音先传到院内。
正好轮到相桢下棋,看晏笙这么咋呼,不由一笑:“还跟以前一样。”
解奚琅没接这话,只是说:“下棋要专心。”
解奚琅本来待在屋里看书,结果相桢带着棋盘来找他,说是要切磋棋艺,两人便下起棋来。
还没离开沧海院时,解奚琅就常被相桢拉着下棋,一开始解奚琅总输,赢了棋的相桢心情大好,转头就送一堆解奚琅喜欢的东西来哄徒弟。后来解奚琅年龄大了,棋艺见长,两人渐渐打成平手,相桢又气的吹胡子瞪眼。
离开沧海院后,解奚琅只和谈夷舟下着玩过,后面解家出事直到今天,解奚琅都没再下过棋。然而这么多年没下棋,解奚琅棋艺却没有退步,相反过而不改精进了,相桢已经下不过他了。
“我输了。”相桢看了眼棋局,叹了口气,把棋子放回去,坦然认输。
晏笙气喘吁吁地跑进屋内,相桢招呼她过去坐:“什么事这么急?”
“洛阳今天来新人了。”晏笙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喝完:“谈家也来参加武林大会了。”
武林大会除了江湖各宗门参加,偶尔也会有武林世家参加,只是谈家一个两不沾边的商人之家,为何会来武林大会?
“来的是谈青山,他加入了逍遥山庄,谈家是借着逍遥山庄的名号来的。”对于谈青山,晏笙是没一点好感的:“也不知道谈青山怎么想的,放着谈家好好的家产不继承,非要来掺和江湖事。”
在晏笙眼中,谈青山毫无本事,只知道恃强凌弱,因着谈夷舟,晏笙对谈青山厌恶至极,哪怕好多年没见过了,再提到谈青山,晏笙的不喜还是没减少分毫。
之前在冬宴解奚琅就见过谈青山一次,于他而言,谈青山连故人都算不上,见了都没勾起他多少回忆。但和晏笙一样,解奚琅也不喜欢谈青山。
“再会从商,没不能没有靠山。”谈家生意做的够大了,只是还少一个可以护住他的靠山,为此,谈青山才热衷混江湖。
晏笙撇嘴,为谈夷舟打抱不平:“夷舟师弟那么好,谈青山却那么对他,谈家也不曾看重夷舟师弟,活该他们没靠山。”
解奚琅知道谈夷舟和谈家关系不好,从前能不回谈家就不回谈家,可解奚琅以为等谈夷舟离开沧海院,就应该和谈家有联系了,毕竟再怎么说,他还是姓谈。
“夷舟师弟没回谈家。”说起这事儿,晏笙像回到了过去,表情凝重起来:“大师兄出事后,夷舟师弟偷跑出院,独自去了扬州,短短半月,把扬州翻了个底朝天。”
七年来,解奚琅从没有主动探听过谈夷舟的消息,可身在江湖,解奚琅或多或少从别处听到一些谈夷舟的事迹。正因如此,晏笙说的这些,解奚琅其实是知道的,所以乍一听到晏笙这么说,解奚琅以为他不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真等晏笙说完,解奚琅才知道他高看自己了。
解奚琅根本做不到心情毫无波动。
“官府贴了告示,说大师兄你已经……夷舟师弟不信,还要想继续找你,但却被掌门带回沧海院了。”晏笙道:“回来后,大家怕夷舟师弟撑不住,轮流陪他,可夷舟师弟并没有像我们以为的那样。”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晏笙仍很心虚:“夷舟师弟开始奋发练武,那一年多里,夷舟师弟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不再说话,经常性见不到人。”
“夷舟师弟逼了自己一把,一年半后,院里弟子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晏笙道:“之后夷舟师弟离开沧海院,直接入江湖,开始天南海北的找大师兄,至于谈家——”
晏笙嗤笑:“这么多年夷舟师弟没回去过一次。”
解奚琅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人攥进手心,用力的捏了又捏,酸酸涨涨的。
解奚琅抗拒提起这七年,但其实对于谈夷舟来说,这七年也很煎熬。
见解奚琅沉默,晏笙心里一咯噔,她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坏大师兄心情的。于是晏笙立马翘起嘴角,笑道:“事情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很好吗?大师兄就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发生的事情哪能轻易忽略,不过解奚琅清楚晏笙是在转移注意力,他不想晏笙为难,就跟着笑了一下。
“总之不管谈青山为什么来洛阳,参加武林大会又有何目的,我会好好盯着的,大师兄等我消息就是了。”晏笙让解奚琅放心:“这几年我进步了不少。”
解奚琅笑着附和:“你是很不错。”
一句不错哄的晏笙心情大好,从解奚琅这儿离开后,嘚瑟的去跟归鸿、袁罗衣炫耀了。而晏笙一走,解奚琅嘴角就落了回去,脸上没一分笑了。
“羡竹。”解奚琅对着空气喊道。
下一瞬,屋内突地多了个人,羡竹单膝跪地:“主子。”
谈夷舟走的第二天羡竹就到洛阳了,当晚羡竹便出现在解奚琅住的小院。若是在之前,解奚琅决不会让羡竹来这找他,哪怕晏笙几人根本发现不了羡竹,只有相桢能察觉到羡竹。
但有了这几天的事,解奚琅不再事事分的特别清楚,他默许羡竹来小院找他。
被相桢知道羡竹的存在也没事,相桢不会过问的。
“齐章之前怎么说的?”出乎羡竹意料,解奚琅问了一个他没想到的问题。
齐章是药王谷弟子,更是神医,被扶桑请来给解奚琅治病,至今已一载有余。齐章医术高超,在他的治理下,虽然没有根除解奚琅的寒毒,却缓解了寒毒带来的痛苦,然而解奚琅的不配合,为齐章带来不少麻烦。
齐章是一位好大夫,解奚琅却不是好病人,他一开始还挺配合齐章,让吃药就吃药,让扎针就扎针,让泡药浴就泡药浴。只是后面解奚琅就不配合了,以致寒毒反复,解奚琅没少遭罪。
解奚琅不肯配合也没别的原因,就是不想折腾,反正不管怎么折腾都没用。知道解奚琅这么想后,羡竹和扶桑急疯了,可解奚琅是主子,他们再急也不敢如何。
齐章就不同了,他大骂了解奚琅一顿,说他不爱惜身体,不珍重性命。被骂了解奚琅不仅不反驳,连嘴都不回,等齐章骂完了,就让人送他回去。
齐章被解奚琅气得留下一句爱治不治,就摔门而去。
这么一个不把齐章的话放心上的人,现在却主动提到齐章,还问起寒毒的事,羡竹心中惊讶,面上却端的十分平静。
“齐先生说,只要精心调养,寒毒不致命。”
这话齐章说过不止一次,可从前解奚琅听过就忘了,没想过要听齐章的话。对于那时的解奚琅来说,活着是一种痛苦,支撑他不死的是仇恨,所以不管齐章怎么说,听进解奚琅耳里都是一个意思。
解奚琅只想复仇,至于复仇之后,是死是活,他并不在意。
但现在解奚琅不这样想了,他想活下去。
“写信给齐章,就说……”解奚琅抿抿嘴,沉声道:“我想活,还请他竭尽全力帮我。”
谈夷舟费了这么大功夫找他,解奚琅不想他失望,他已经和谈夷舟分开过一次了,这次解奚琅不能再丢下谈夷舟。
解奚琅忽然变贪心,也想要和谈夷舟白头偕老。
第100章
谈青山从不亏待自己,一进洛阳城,就让人去租了一座上好的小院,还善心大发,让逍遥山庄的人一起住了进来。
对于逍遥山庄,谈青山没什么归属感,这仅是他来武林大会的垫脚石,所以哪怕住在同一片屋檐下,谈青山也很少和逍遥山庄的人交流。
谈青山看不上逍遥山庄,却很重视别的宗门,每天都派人去酒楼收集信息,好掌握各宗门的动况。这几年谈家行商规模越来越大,谈家的铺子遍布南方,看着逐日变多的家产,谈家却没有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开心,反而忧心忡忡。
虽说江湖离普通人很远,可没有人能保证永远不发生意外,劫富济贫的事每年都有发生,意外身亡的事也不在少数,就连曾经冠绝天下的解奚琅的家都一夜被屠杀殆尽,谈家不敢不未雨绸缪。
江湖瞬息万变,谈家家大业大,说不准哪天就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谈啸空放任谈青山混迹江湖,希望他能博出一番名堂,让谈家有人可靠。
谈青山自然知道谈啸空的想法,这些年他也一直朝着这方向努力,然而他功夫一般,纵使有谈家嫡子身份傍身,仍没多少人看得起他。
对于江湖人来说,身世背景不重要,他们靠功夫说法。谈青山功夫一般,又哪能让他们重视?
但谈青山不死心,仗着有钱,近些年江湖里的要事他一件没落,硬生生让人记住了谈青山这个名字,还与不少宗门保持了友好关系。
只是谈青山就到这了——他是认识了好些宗门弟子,也和一些宗门的掌事人说的上几句话,可能说上话又如何?那些宗门又不是啥的,谁愿意平白和商人扯上关系,尤其这个商人还和谈夷舟有关。
谈夷舟跟谈家关系不好不是秘密,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清风剑客和本家交恶,不仅多年没回家,遇见了也跟陌生人一样。谈夷舟是个疯子,还是实力强横的疯子,各宗门心里清楚的很,对于这类人,就是不能交好,都不能得罪。
谈青山哪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正因为知道,他才更气。在谈青山眼中,谈夷舟就是一个能够随意折辱打骂的庶子,他想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他,谈夷舟都不能说半个不字。
偏偏谈夷舟命好,被沧海院那个极受尊敬的大师兄帮了不说,后面还被相桢收为弟子,从此一步登天,成为受人景仰的清风剑客,还不把他,乃至谈家放在眼中。
谈青山如何不恨?
他可是谈家嫡子,谈夷舟区区一个庶子,就是再过十年,也不如他。谈青山还不信了,离了谈夷舟,他干不出一番名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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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伸玉去溯光阁了?”看完溯光阁送来的最新消息,解奚琅讶然一瞬,问旁边站着的羡竹:“谁的主意?”
羡竹答道:“掌事院。”
溯光阁传来的消息很详细,说郝伸玉委托溯光阁确保武林大会顺利举办,之前溯光阁接过类似的委托,所以解奚琅倒不惊讶溯光阁又接到这种委托,他只是没想到这次找上门的竟然是郝伸玉。
郝伸玉是掌事院长老之一,他可不像一般人,去溯光阁便去溯光阁了,郝伸玉能代表的可多了。
何况郝伸玉还是偷偷去的。
闻言,解奚琅笑了,手握成拳把纸条化成齑粉,心道这真有意思。
木云蟾死后,代替他行使盟主权力的便是掌事院,为保证公平,掌事院长老不能出自宗门,出任长老后,也得和各宗门保持距离,不得私交过密。而现在郝伸玉却打破规矩,找上江湖中名声极差的溯光阁不说,还意图和溯光阁合作。
这若是让那些江湖正道知道了,郝伸玉就别想消停了,毕竟在那些人眼中,溯光阁就是一个大祸害。
“按凌霄说的办。”解奚琅道:“既然掌事院有求,那我们得让他满意不是?”
凌霄是溯光阁明面上的阁主。
羡竹应:“属下明白。”
不仅是掌事院不允许武林大会出意外,解奚琅也不能让武林大会出意外,他这次来洛阳,为的就是在武林大会上唱一出好戏,若是生了意外,影响了唱戏,那就不好了。
说完正事,解奚琅想起上次让羡竹办的事,便问:“齐先生什么时候到?”
今年寒毒发作的比往年密集些,而且比之前难熬了,只是因为有谈夷舟在,他俩的内力同根同源,每次寒毒发作,谈夷舟都会给他输内力,平日谈夷舟也有好好照顾他,解奚琅竟也一一挨过来了。
可就像齐章说的,纵使寒毒不致命,却会随着时间变严重。解奚琅现在不想死了,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把身体当回事,必须得好好养着。
“明日就能抵达。”
解奚琅点头:“租座好院子让齐先生落脚,不用带他来见我。”
听到解奚琅愿意治病,羡竹无疑是兴奋的,这些年为了让解奚琅配合治疗,羡竹和扶桑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但都收效甚微。病人不配合,大夫再有本事也白搭,眼见寒毒加重,主子深受折磨,羡竹急的不行,却又束手无策。
好在主子想通了,愿意配合了,羡竹一瞬也不敢耽搁,忙传信回扬州,让人护送齐章到洛阳。
齐章马上就到洛阳了,主子为什么不见他,难道主子又改主意了?
羡竹心里一紧,张嘴便要劝:“齐先生医术高超,定能找到治疗寒毒的办法,请主子听齐先生话,好好配合治疗。”
解奚琅知道羡竹误会了他的意思,轻笑一声说:“不让你带他过来,是我要亲自拜访。”
知道自己误会了主子,羡竹立马跪下:“羡竹有错,请主子责罚。”
“罚什么罚?”解奚琅让羡竹起身。
羡竹听话地起身,话却没变,依旧让解奚琅罚他。解奚琅听烦了,便挥手让羡竹退下了。
直到合上门站到廊下,被凛冽的寒风一吹,羡竹才终于缓过神来,确定他没感觉错:主子真的变了。
羡竹跟扶桑一样,同一年被解奚琅救下,若让羡竹用一物来形容解奚琅,羡竹会说解奚琅是风。
在羡竹的记忆里,解奚琅永远是冷漠的,他就像一缕风,看不见抓不着,哪怕他就站在眼前,却仍让人觉得遥远。羡竹担心解奚琅这样下去会闷坏身体,就叫上扶桑等人,想要改变,可解奚琅根本不给他们机会,直接就拒绝了。
羡竹本以为解奚琅会一直这样下去,然后他就遇到谈夷舟了,再接着主子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不再像风,反而像一束阳光,虽然还是摸不着,但却看得见,也能感受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