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rey
上次见面时,宁玉祁脸还是正常的,除了肤色灰白,泛着死意,没别的问题,怎么这次却是面容丑陋了?
“因为我要活着来见你。”宁玉祁被自己的话逗笑,纠正说:“我都死了这么久了,不能说是活着了,总之就是我得来见你。”
解奚琅平静道:“见我做什么?”
宁玉祁不答反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能说话?”
解奚琅抿唇不言,但他的表情已经透露出他的真实想法。宁玉祁盯着他看了一小会,才收回视线,弯了弯唇笑。
“每个宗门弟子在学有所成后,都要下山游历,当年赵无涯下山没多久就去了苗疆。”宁玉祁道:“苗疆不比中原,那儿擅长巫术和蛊,赵无涯到苗疆后,也接触到了这些。”
宁玉祁陷入回忆:“赵无涯天资不高,虽是玄剑阁大师兄,可他武功平平,同样的功夫他要比别人多花几倍时间才能学会。”
“所以赵无涯一直很没自信,总觉得别人看不起他,他下山游历,为的也是寻找适合他修习的内功心法,或者看有没有强健体魄的神丹妙药。”
谈夷舟插话道:“他找到了?”
“找到了。”宁玉祁点头:“赵无涯在苗疆找到一种由毒草炼成的药,它能增强体魄,让人习武习的更快,但是祸福相依,这种药有用,却也致坏。”
“比如?”解奚琅问。
“内力不受控制,练功容易走火入魔。”宁玉祁道。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走火入魔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儿,这不仅代表着人会堕入邪门歪道,更严重的是多年苦修功亏一篑。所以一旦察觉有可能走火入魔后,习武之人都会立马停下,改换新的修行之法。
赵无涯不满自身功夫,于是借药力提升,若药让他走火入魔,这实在太不划算了。
“赵无涯做了什么?”解奚琅心里已经有猜测了,但他还是问出口了。
“炼傀儡。”宁玉祁启唇道:“赵无涯几次去苗疆,除了寻得妙药,还学会了傀儡之术,这能让他很好的制衡内力,不至于内力失控而走火入魔。”
“赵无涯刚学会傀儡之术时,技艺还不精湛,做出的傀儡不算好,没多久那尊傀儡就腐烂生蛆了。”宁玉祁继续道:“对此,赵无涯很不满,于是他就开始疯狂炼制傀儡。”
彼时赵无涯炼制傀儡用的都是普通人,炼制成功后,傀儡的攻击力很一般,宁玉祁不知道赵无涯害死了多少人,才将傀儡之术运用到得心应手。
“后面赵无涯不再满足用普通人炼制傀儡,他将目光落到了习武之人身上。起初赵无涯只炼制一些武功低微的弟子,随后他才慢慢炼制武功高的人,”宁玉祁冷笑:“第一个被赵无涯炼制成傀儡的武功高强之人,正是赵无涯徒弟。”
宁玉祁表情嘲讽,似是在讥讽赵无涯,又是在同情被炼制的弟子:“可惜那名弟子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师父害死的。”
毫无疑问,那名弟子是不幸的,那些被赵无涯杀死的百姓更是无辜,可解奚琅没精力去同情他们,听宁玉祁说了这么多,解奚琅现在最想问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解奚琅看着宁玉祁眼睛问。
宁玉祁止住笑,和解奚琅对视,反问道:“你不是在查解家灭门惨案吗?”
提到解家,解奚琅脸沉了下去,紧抿着唇没接话。
谈夷舟伸手握住解奚琅手,接过话头道:“你想说什么?”
宁玉祁视线扫过两人交握的手:“苗疆妙药和傀儡之术让赵无涯渐渐脱颖而出,赵无涯不再满足做大师兄,他想做玄剑阁掌门,还想做武林盟主。
但当时的玄剑阁实力弱,在武林里名气也一般,赵无涯想做盟主简直是白日做梦。”
虽然没有明确固定武林盟主必须是什么样的,可新任的武林盟主若有一个强大的宗门做依靠,那他继任盟主之位后,各宗门也会更加忌惮。所以对于那时的赵无涯来说,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强大玄剑阁,再交好木云蟾,好让木云蟾选他做下一任武林盟主。
只是赵无涯没有想到木云蟾会突然病故,而木云蟾一死,武林就乱了,有野心的宗门不再掩饰野心,纷纷动手,试图夺下盟主之位。
赵无涯也试图如此,可彼时的玄剑阁根本不具备和别的宗门一争高下的能力,赵无涯就是再有意盟主之位,也只能忍着。
好在做武林盟主没那么简单,不是谁是最终胜者,谁就是新武林盟主,而是要看谁会秋风乱。
“赵无涯没有和那些宗门争,他集中精力去找秋风乱,可木云蟾身死,和他相交甚近的人陆续出事,赵无涯查了很多,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他查到扬州。”
听到熟悉的城市名,解奚琅手不自觉使劲,谈夷舟手被握的有点疼,但他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忍下这份疼。
“扬州繁华,多经商之人,并没有和木云蟾交好的人或宗门在,看起来和武林纷争相距甚远。”宁玉祁顿顿,补上话后面的但是:“但赵无涯查到的所有信息,都指向扬州。”
解奚琅猜到宁玉祁要说什么了,他喉咙发紧,冷道:“然后他来了解家?”
出乎意料的,宁玉祁竟然摇头了:“赵无涯是看中了解家,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玄剑阁发展要钱,赵无涯没有钱,他短时间也赚不到大钱,于是赵无涯盯上了那些有钱人家。”宁玉祁道:“在解家前,已经有好几家遭殃了,只是这些人家不如解家,也就没掀起波澜。”
轻飘飘一句话,带过了数百人的生死,解奚琅听得心中恼怒,纵使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火大。
“若只是为钱,解家未必会遭此劫难,偏偏查到的信息也指向了解家,有秋风乱在,那意义就不同了。”宁玉祁知道解奚琅很愤怒,但他没有停下,仍继续道:“赵无涯必须拿到秋风乱,他也必须有很多钱,两相之下,解家就遭殃了。”
“木云蟾死后,武林大乱,没了盟主约束,很多宗门没了顾虑,赵无涯伙同马无名,再有一些小宗门及江湖闲散人士,一齐去了扬州,杀了解家几十口人,抢走家中财物,临走前还放了一把火。”
“当晚走的急,有些事来不及确认,怕有漏网之鱼,赵无涯又遣人全江湖追杀,”宁玉祁道:“之后你坠下悬崖,赵无涯让人在崖底找了半个月,直到找到一具尸骸,才就此作罢,以为你真死了。”
“夺得解家钱财后,赵无涯过河拆桥,赶尽杀绝当晚一起的小宗门和江湖闲散人员,玄剑阁和晋云宗也靠解家的钱财发展壮大,尤其是玄剑阁,更一举成为天下第一宗,赵无涯也名利双收,成为下任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选。”
恨意包裹了解奚琅的眼睛,他毫不掩藏自己的杀意,死死地看着宁玉祁:“你也去了解家?”
宁玉祁坦然对视:“我没去,但我追杀了你。”
看着一脸恨意的解奚琅,宁玉祁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彼时解奚琅才二十出头,因为被追杀,他显得很狼狈,却仍身姿挺拔,哪怕被逼到了绝路,也没有服输,而是一脸恨意地看着他们。
就像现在这样。
闻言,谈夷舟掐住宁玉祁脖子,只是宁玉祁早就死了,纵使被掐住脖子,也不会觉得呼吸不畅。
宁玉祁语气平静,好像被人扼住脖子的不是他:“谈夷舟你想杀我,可以,但不能是现在,等我把话说完,我再随你处置。”
“你要说什么?”谈夷舟冷冷道,手没松开。
宁玉祁没回答谈夷舟的问题,视线又转向解奚琅:“解家的事我很抱歉。”
“你没资格说对不起。”谈夷舟呛道。
宁玉祁瞥了谈夷舟一眼:“我知道,但我得说。”
“这次我来洛阳,除了要跟你们说赵无涯做过的事,还有东西要给你们。”宁玉祁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双手递向解奚琅:“武林大会出了岔子,死了那么多人,来参加的宗门不会轻易罢休的,他们不日就将聚于洛阳,来掌事院讨公道。”
解奚琅没接册子,宁玉祁便解释说:“这是我写下的这些年赵无涯做过的伤天害理的事。”
“赵无涯早就疯了,这些年他以身养蛊,蛊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养出不少毒蛊,而赵无涯也算不得是人了。”宁玉祁道:“这次来参加武林大会,他就没想让人活着离开,所以一到京城,他就让人下蛊。”
“这样的方法养出来的蛊虫特别霸道,一旦入体,就能迅速侵占人的神识,让人成为不人不鬼的怪物。”宁玉祁这是在解释那天各宗门为什么会变异:“赵无涯不仅给人下蛊,还给人下毒,武林里现存的宗门,除了和玄剑阁从不往来的,别的宗门都中了毒。”
随着玄剑阁的壮大,赵无涯不再满足做武林盟主,他想要做武林皇帝,让各宗门成为他的属下,随他差遣。为了控制这些宗门,赵无涯暗暗给他们下药下蛊,好方便自己操控。
“名单我都记下来了,你可以比对着名单去处理。”看解奚琅还是不收册子,宁玉祁便将册子放到桌上,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放到桌上退给解奚琅。
解奚琅垂眸看玉,没明白宁玉祁这是在做什么。
“解夫人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宁玉祁道。
解奚琅生辰在八月,而解家是七月出事的,梅惜春疼解奚琅,早早地备好了生辰礼,就等解奚琅回扬州过生辰,然后把这块上好的能温养身体的玉送给解奚琅。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宁玉祁看向谈夷舟:“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谈夷舟没有立马动手,侧头去看解奚琅,等着他下指令,然而解奚琅视线黏玉佩上了,根本没空注意谈夷舟。
解询和梅惜春很宠解奚琅,从小过生辰,他们不仅会送很多礼物给解奚琅,还要大办特办。后来解奚琅去了沧海院,不好办生日宴了,两人就会亲自到沧海院陪解奚琅过生辰。
解家出事后,解奚琅再没过过生辰。
“你死了有用吗?”解奚琅抬眸,表情如冰,指着门外说:“滚出去。”
不知道宁玉祁为什么成了傀儡,却还有意识,但他选择来洛阳找他,说明宁玉祁和赵无涯不一样,至少他有良知。对于有良知的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杀掉他,这太便宜他了,而是让他活着,永远活在痛苦中,被痛苦折磨。
第111章
宁玉祁滚了。
解奚琅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桌上的玉佩,宁玉祁的话不停在耳边重复,他伸手去拿玉佩,手碰到玉佩的同时,解奚琅眼眶一酸,瞬间红了眼。
“师哥。”见解奚琅眼睛通红,谈夷舟心中担心,出声想要安慰他。
但解奚琅却没给谈夷舟开口的机会,打断他说:“小时候爹娘带我去别人府上做客,那些人看到爹娘对我有求必应,常打趣说爹娘太惯着我了,说应该对我严格一些,这样以后才能成才。”
解奚琅陷入回忆,记忆里的梅惜春才二十来岁,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髻,一身水红色的衣衫衬得她皮肤雪白:“家中小有资产,我和阿询不求小琅有多大成就,只求他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就够了。”
梅惜春说这话时,解奚琅正在院子里玩雪,见解奚琅衣上沾了雪,梅惜春无奈地笑了,招手让解奚琅过去,然后抱着解奚琅给他拍身上的雪:“手都冻红了,还玩雪啊。”
“今年雪大,我想玩。”拍完雪,梅惜春又握住解奚琅手给他暖手,而解奚琅眼笑成了月牙道。
“好吧。”梅惜春失笑:“等会回去让爹给小琅堆雪人。”
解奚琅眼睛一亮,声调上扬:“好!”
“谢谢爹。”解奚琅谢完解询,不忘抱住梅惜春,再谢她一次:“也谢谢娘。”
梅惜春被哄的眉开眼笑,温柔地揉了揉解奚琅头。
解询和梅惜春宠孩子在扬州是出了名的,那时不少人说解奚琅命好,投身到这样的家庭中。可梅惜春跟解询却不喜欢这样的话,不止一次坦言说:“是我们命好,才有小琅这么可爱的孩子。”
宁玉祁说这块玉佩是梅惜春给他准备的生辰礼,解奚琅是信的,他不仅相信,还知道梅惜春一定还准备了别的,然后和解询数着手指头等他回来。
只是他们再也没能等到解奚琅,三人就阴阳两隔了。
“当年我不该离开扬州的,若我不离开扬州,也就没......”解奚琅手上用力,紧紧攥住玉佩,声音低沉地开始假设。
谈夷舟没有解奚琅那么美好的家庭,但他理解解奚琅的感受,梅惜春和解询真的特别好,对他也特别好,如果他有这样的爹娘,谈夷舟肯定会和解奚琅有一样的想法。
可是。
说谈夷舟自私也好,说他无情也罢,哪怕谈夷舟理解师哥为什么会这么想,他还是接受不了。
赵无涯是有备而来的,除了玄剑阁的人,与他一起的还有晋云宗、些许江湖闲散人员,以及赵无涯炼制的傀儡。解奚琅当年武功远没有现在厉害,他就是留在扬州,面对来势汹汹的赵无涯等人,也奈何不了,只有死路一条。
“伯父伯母不会这样希望的。”谈夷舟拉住解奚琅手,让师哥坐到他腿上,然后从后面抱住师哥:“对于伯父伯母来说,他们一定庆幸师哥当时不在扬州。”
解奚琅当然知道谈夷舟说的是对的,甚至他都能想象到事发之时解询和梅惜春的表情,但正因为知道他们会这样,解奚琅才更后悔。
解奚琅垂眸,掩去眼底的难过:“马无名说冯虚楼、溯光阁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爹娘他们也很无辜啊,可他们却没有放过他们。”
“什么武林盟主,什么秋风乱,谁稀罕这些?”解奚琅手指摩挲玉佩,话里带着气愤:“爹娘人好,招待故人之子的同行人有什么错?他们又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更没有帮那个人。”
“凭什么因为招待了一个人,就这么对解家?”解奚琅闭上眼,终于再憋不住,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滑落:“解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解家不该被这样对待。”
解奚琅的眼泪像一滴烛火,明明掉落到了地上,却仿佛滴落到谈夷舟心口,烫得谈夷舟心疼不已。
谈夷舟搂着解奚琅腰让师哥转了个身,和自己面对面,伸手拭去师哥眼角的泪:“做了错事的人会受到惩罚的。”
“师哥,解家没有错,伯父伯母也没有错,错的是赵无涯他们,是他们贪心,是他们走歪道。”谈夷舟温声哄着:“他们都会付出代价的。”
谈夷舟怀抱很暖和,解奚琅放软腰,任由自己赖进谈夷舟怀里。
谈夷舟说的没错,事实确实如此,如今赵无涯和马无名等人都在他手上,宁玉祁还送来了赵无涯的罪证,凭借这些,他能轻易让玄剑阁和晋云宗江湖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