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端阳
“谁知道爹爹他老人家会不会心血来潮地大清早就出了门。”游彦由着瑞云伺候自己梳洗,在瑞云按照惯例拿起那支骨簪时突然开口,“今日不带那个,那骨簪是怀骋亲手所雕,我每每带它都是心情愉悦的时候,去给李埠过寿的话,他还配不上。”
“那……”瑞云一时犯了难,翻找了半天,最终选了游礼前些日子所赠的那支玉簪,倒显得游彦更是清俊秀颖。
游彦换了衣袍,吩咐瑞云去准备马车,而自己直奔主院,拦住了将要出门的游湛。
游湛见到小儿子也是诧异的很:“你今日是转了性?居然大清早地来向我问安?”
游彦道:“我昨日知道了一个特别有趣的地方,知道您老一定会感兴趣,所以专门大清早地起来,只为了带您过去。”
“什么好去处?”游湛将信将疑,却还是生起了一点兴趣。两子之间,长子老成持重却体弱多病,大多时候在房内休养,相处时候并不多,而幼子游彦虽入世却又出世,父子之间有不少相似之处,父子之间的感情倒是更深几分。
游彦见游湛感了兴趣,立刻上前扶住他手臂:“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了马车,现在就出门,去晚了就赶不及了。”
见游彦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游湛更是好奇,由着游彦拉着自己出了府门登上马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游湛掀开车帘有些疑惑地向外张望,令他诧异的是,虽然时辰还早,街上的人似乎格外的多,尤其是一路靠近北门,几乎是人声鼎沸。游湛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游彦:“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街上人如此多,也是和我们去一个地方?”
游彦兀自岿然不动,丝毫不受外面的影响:“等到了地方,您老就知道了。”
话音方落没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我们到了。”
游湛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城墙根搭了一个棚子,棚子外围着一大群的人,还不断有人从城中的各个方向而来,汇聚到那里。
“那是,有人在舍粥?”游湛皱眉,“大清早地你就将我哄到这儿来?”
“自然不是来这儿,”游彦笑,“只不过路赶了一半肚子饿了才想起来今日起的太早还没用早膳。”说着,他朝着车夫看了一眼,“劳烦去帮我跟我爹舍碗粥。”
车夫立刻会意:“公子稍等。”
游湛实在是摸不清游彦到底搞的什么名堂,只好勉强耐着性子,跟着游彦一起等那车夫回来。
幸好这车夫久在游府做事,办事妥帖,手脚麻利,不一会真的端了碗粥回来,还顺带两个白面馒头。游彦接过粥碗,先递给游湛:“爹您也该渴了,不如先喝口粥。”
既然真的舍了粥回来,游湛也不推拒,端过碗就喝了一大口,而后感叹:“这家倒确实是好人家,虽然是舍出去的粥也没有吝啬,倒是用了好米。”
游彦笑而不语,递了一个馒头给他,自己吃起了另一个馒头。父子二人一时相对无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大清早的在马车里吃了一顿舍来的粥饭。
用过早膳之后,游彦明显神清气爽,朝着车夫挥了挥手,吩咐他继续赶路。
马车并没有出城,在城中兜兜转转,最终在一座宅邸前停了下来,游彦先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才朝着车内昏昏欲睡地游湛开口:“爹,我们到了。”
游湛伸了个懒腰,跟着下了马车,看着那宅院门口的匾额立刻就变了脸色:“这就是你说的地方?”
“正是。”游彦面上带着笑意,“今日是李尚书寿辰,我早早就以您的名义递了拜帖,今日专程陪您前来,为李尚书祝寿。”
“我跟那李埠又没有交情,谁要给他祝寿。”游湛说着,又走向马车,却被游彦从身后拉住了手臂,“您刚刚吃了李府舍的粥饭,去给人家家主拜个寿也是理所应当吧?”
游湛转过头瞪着游彦:“刚刚是李府舍的粥饭?”
游彦摊手:“正是。”他朝着李府看了一眼,“当然如果您老人家不打算认账的话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若是一个人去祝寿心情肯定不怎么好,晚上回府的话也只能叫殊文陪我到花园里大醉一场了。”
游湛:“……”
逆子。
但他终究是拿这个“逆子”没什么办法,只好甩开了游彦的手臂,理了理衣袍:“明明也懒得跟李埠那种人打交道,却上赶着赶来祝寿,肯定是为了当今圣上,也不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说吧,进去之后让我做什么?”
游彦扶着他的手臂向里走去:“其实没什么需要您做的,我自然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但李大人嘛,应该是不怎么喜欢我,我突兀地来拜寿肯定会引起他怀疑,不过若是陪着您同来的就不一样了,毕竟您老人家从来就不按条理处事。”
父子二人刚走到府门前,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游彦只瞧了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李埠的女婿,朝散大夫邓敛。
邓敛自然也认出了这父子二人,拱手施礼:“原来是越国公与上将军。前些时日岳丈他收到贵府的拜帖惊诧至极,到今早起来还不太相信两位真的能莅临,等下他真的见到二位想必高兴的很。”
“邓大人客气了。”游彦最是了解自家父亲的品性,主动开口,“尚书大人为官清正,为了我南魏劳苦功高,既然是寿辰,我父子二人自是应当前来拜访。”
游湛微微偏头看了游彦一眼,才朝着邓敛道:“李尚书人呢?”
邓敛后退一步,做了个手势引着二人向里走:“因为今日是他老人家的五十整寿,所以朝中来了不少的同僚,岳丈他不好走开,所以派我出门迎客,怠慢了二位,还望见谅。”
“邓大人这是说哪里话,”游彦笑得得体,“你我同朝为官,既为同僚,又何必如此客套。”
邓敛虽然有一个当朝尚书的岳丈,但自己不过是个从五品下的文散官,依着李埠在朝中表露出的刚正不阿的印象是绝对不会给这个女婿任何的关照的。因此邓敛从未有机会跟游彦正面接触过,此刻游彦如此态度,让他忍不住怀疑起传言。
游彦并不在意邓敛此刻心中的波澜,他兀自扶着游湛,一路往李府正厅走去,一面四处打量着整个府邸。
李埠真的是不愧于平日里为官清廉,清风峻节的形象。整个李府加上家仆也有几十余口,整个宅院却不及游府的一半大,房屋看起来也及其老旧,府内装饰也格外的简单,偶尔路过的家仆衣饰格外的朴素,游彦甚至还看见其中一人外袍上打着补丁。
若不是事先知道了内情,看到这副场景,哪怕先前对李埠再厌恶,说不定也会生出几分好感。
游彦勾了下唇,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就算李埠想表明自己为官清正,但至少他的俸银也足够养活这一大家子,这种程度是不是有些太过夸张?
邓敛一直走在游彦身后一步,刚好将他这个笑容收入眼底:“岳丈他崇尚节俭,因此这府里有些简陋,上将军见笑了。”
“邓大人此言倒是让在下深感不安,崇尚节俭本是应当,在下更是应当效仿尚书大人,又怎敢狂妄。”游彦道,“我刚刚只是恰好想起了一些事情,倒是笑的不合时宜了。”
邓敛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是在下误会了。”
游湛实在是听不下去,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转过头刚好看见正厅的匾额,便道:“既然已经到了,我们就自行进去了,后生你不是还要迎客,莫因为我二人误了事。”
邓敛朝着二人再行礼:“那在下就回去了,今日府里人多事杂,多有怠慢,还望恕罪。”
游湛漠然地摆了摆手,看着邓敛慢慢走远,转过头看向游彦:“方才我就想问你,既然是来祝寿,为何连见贺礼都不带?”
游彦面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因为李尚书他最不喜这些,每年过寿都只是设下素斋款待同僚亲友,却绝不收任何的贺礼。”
“素斋?”游湛皱了皱眉,有那么一瞬甚至想扭头出府,但最后想起自己的花园,又恢复了一脸淡漠,冲着游彦道,“进去吧。”
因为李府的格局就注定正厅也并不宽敞,这日来客众多,一时之间显得格外的热闹。游湛父子迈进门的时候却还是引起了注意,喧闹的厅内登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在他们二人身上。
游彦倒是格外的从容,他的目光从那些人脸上缓缓地扫过,发现今日的来客大多都是李埠在朝中一些相交甚好的老友,也有一些他记不清面目的后辈。这么看起来他们父子二人的出现确实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
游彦甚至能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揣测出他们心底的思绪。游湛为官多年,却格外出世,极少结交朝臣,后新帝登基,游彦入仕以来,以武勋而权倾朝野,更是不屑于与人结交。可是他们父子二人却偏偏出现在李埠的寿诞之上,联系起先前的一些传言,怎么看都像是被隆和帝打压之后的游家在寻找新的出路。
游彦嘴角扬了一下,跟着上前朝着迎了过来的李埠拱手:“尚书大人。”
李埠见到这父子二人真的如邓敛所言般欣喜,立刻回礼:“越国公,上将军,老朽没想到二位今日真的能赏面前来,实在是喜不自胜。今日府内客多,没能亲自相迎,二位莫怪。”
游湛难得地回了个笑容,朝着李埠也拱了下手,便不再言语,游彦自觉将话接了过来:“尚书大人客气了。”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多客套了,二位快些入座吧。”李埠说着,亲自将二人引了进去,甚至还将主位留给了游湛。
游湛摆了摆手,另寻了处位置坐下,游彦也挨着他坐了下来,朝着李埠道:“尚书大人还有诸多客人,不必为了我父子费心。在座的皆是同僚,我们一起品茶闲聊,也是难得。”
李埠眯了眯眼,似乎是察觉了什么,随即露出笑容:“这样最好。”跟着就真的不再理会他们父子,转身去招待旁人。
二人方入座,立刻有家仆上前奉茶,游彦接了茶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视线从李埠的正厅里扫过。这正厅大概是整个李府最上的台面的地方,但也还是显得有些逼仄简陋,出了桌椅等简单家具,还挂着几幅字画,游彦看了一眼,扭回头低声问身边的游湛:“爹,您觉得北面墙上那幅字如何?”
游湛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眼底现出明显的不屑:“你的字可是我当年手把手教的,就算这几年不见你提笔,也不至于连正常的赏析水平都没有了吧。”
游彦笑了下,没有回答,打量完正厅,收回视线开始专注地喝茶。
因为先前他一直不曾与李埠结交,对此人没什么了解,所以才想借着祝寿的机会到李府亲自看看。他本以为李埠收了那么多的“润笔费”,就算再寿辰之上会有意收敛,却也总会留下些马脚,一路进来却有了分寸。
李埠为人实在是谨慎,游府上下的这副勤俭的风格绝不是一日两日能演的出来,只有他平日里也如此生活,才会让人看不透一丝的痕迹。
这么想着,游彦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别人贪图钱财大多是为了享乐,这李埠将日子过得如此清苦,图的难道只是收取大笔“润笔”之时的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游湛:逆子。
游彦:还行,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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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游湛父子除了出现的那一会与李埠寒暄了几句, 其余的时间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 直到宴散退场,也不见他们与旁人有任何的交流,让在场的人忍不住怀疑他们父子二人今日究竟为何出现在这场寿宴, 难道只是单纯的向李埠示好?
回府的马车上,游湛掀开车帘心不在焉地看着经过的地方,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你到李府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可是今日全程都坐在我眼前没动过地方, 你非去不可的理由难道就是为了向李埠祝寿?”
游彦在寿宴之上还是喝了些酒,正靠着车壁昏昏欲睡, 听见游湛的话,他睫毛颤了两下, 却还是没睁眼,却也没直接回答游湛的问题, 只是笑:“您老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这些俗事儿了?”
游湛瞪眼:“那又是谁将我卷进这些俗事儿?”
游彦终于睁开眼看了看因为被骗去李埠家而始终耿耿于怀的亲爹:“您可别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其实仔细算起来,我今日不过是带您吃了李家一早一午两顿饭而已, 您连话都没跟李埠说上几句, 就算想卷进这事儿里,是不是也得知道点什么先?”
游湛皱了皱眉,随即摊开手:“罢了,你当是谁愿意管你这些闲事儿?”
游彦侧过头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起来:“我知道您老人家是担心我。”
游湛翻了他一眼:“我只是想起今日被你骗去李家, 想跟你算算账而已。”
“那一盒新茶?”
游湛嗤笑:“整日里想方设法地从当今圣上手里骗茶喝,你也算是南魏开国以来头一份儿了。”
“看起来您老的茶已经喝腻了,”游彦勾唇,“那这样吧,正好明日我要陪陛下去城郊,会在行宫住上几日,打打猎散散心,到时候我看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就带回来给您,就当是为今日的事儿赔罪,如何?”
“你能找到什么新鲜玩意儿?”游湛随手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山里霜重露寒,我那儿有一个袖炉,待会叫瑞云去取一下。”
游彦弯了唇:“多谢爹。”
因为在李府待了小半天,等回府的时候,已经到了申时。游湛抱怨了几句游彦耽误自己大半天的功夫,就进了书房。游彦无所事事,索性晃荡到了花园,想要吹吹风,散散酒意。
刚走到回廊上,他就发现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两个人,走过去笑着开口:“大哥,你父子二人今日倒是悠闲?”
游俊道:“是殊文今日得了闲,趁着天气好陪我在花园里散散步,走累了便过来歇着。”话说完,他闻到了游彦身上淡淡地酒味,皱眉道,“听府里人说,你今日一早就带着父亲出了门,难道是带他老人家喝酒?”
“熏到你了?”游彦向后退了一步,离游俊远了一点,“今日出门是有事要办,酒也只有我浅饮了几杯,你别担心。”
游礼安静地站在一旁听游彦将话说完,才上前扶着他在另一侧坐了下来,朝着游俊道:“爹爹,叔父他又不是我,自然有分寸,您就不用担心了。”
游彦笑了起来:“这倒是,殊文可是对自己的酒量没什么分寸,但即使喝了个酩酊大醉,走之前也不忘了从我那儿顺几块茶饼走。”
“那茶饼是您答应送我的,怎么又成了我顺?”游礼不满。
“对对对,是我送的。”游彦话说完,看见游俊无抬手遮了遮脸,极其压抑地咳了几声,忍不住道,“怎么又咳起来了?前段时间不是好了吗?”
游俊咳完之后接过游礼倒的茶喝了两口,才道:“没什么大碍,天气转凉了,难免会犯些老毛病,已经重新开了药,每日按时吃着呢。”说到这儿,他才想起刚刚的话题,“所以我才想着嘱咐你,早年你在西北落下不少旧毛病,这种天气本就应当多加注意,你还贪杯,难道是想落得我这副模样才知道后悔?”
游彦愣了一下,赶忙奉上笑脸解释道:“这两次都事出有因,之后我一定会注意,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若为了我气伤了身,你叫我如何是好?”
游俊看着他,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殊文说的也对,你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总喜欢跑到我房里赖着让我陪你玩的小孩了,现在整个游家都被你料理的妥妥当当,又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
游彦看着游俊,总觉得他似乎有某种情绪,但又无法明确感知。他犹豫了一下,抬眼朝着四下里看了看:“太阳要落山了,这会渐渐起风了,大哥你穿的不多,让殊文送你回房吧。”
游俊垂下眼,点了点头,在游礼的搀扶下起身,父子二人缓缓地向回走去。才走了没几步,游礼突然回过头,朝着游彦道:“叔父,待会我去您房里。”
“有事儿?”
“现在没事儿我就不能去了吗?”游礼疑道。
游彦笑了起来:“知道了,先送你爹回去。”
游俊闻言转过头朝着游彦看了一眼,又挥了挥手,最终什么都没说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