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胶东大葱
宗政鸢又请求给延安府送药材,王修回他,摄政王已经着人去办,就近调药材送延安府。山东是摄政王殿下的根基,绝对不能乱,宗政鸢万万守好山东,不要让白敬瞧不起。
王修在北京坐不住:“我要不要回一趟山东,我觉得小花会干出点混账事来……”
摄政王一拍桌子:“他要是这种轻重缓急都分不出来,也不要当封疆大吏了!”
王修一想白敬,心里汹汹酸痛。这是个很残酷的事实,白敬如果折在延安府,帝国绝对不能再折一个将军进去。
王修仰脸看天,频繁眨眼。
大晏的出路在哪儿,大晏终究……会去哪儿。
瘟疫已经在延安府中蔓延,吴大夫进入延安府之后,立刻要见白巡抚。白敬在北京听鹿太医念叨过自己的师兄,一生都在研究瘟疫,提出了与先前医学典籍对于瘟疫截然不同的结论。瘟疫是时节不正导致外感,人与人之间传染,以及瘟疫防大于治。
白敬立刻见了吴大夫,吴大夫对白敬一揖:“白巡抚,十年前我来过延安府,那时我来晚了,延安府几成空城。这一次,我终究不能错过。”
白敬深深还礼:“多谢吴大夫。吴大夫……对于瘟疫,有何办法?”
吴大夫满面风霜风尘仆仆,笑容却有令人镇定的力量:“白巡抚如果信得过我,这一次,需要白巡抚杀伐决断了。”
白敬在黑纱下沉沉地看吴大夫。吴大夫肃穆:“白巡抚可有胆魄,关闭城门?”
“关闭城门,再如何?”
吴大夫忽然反问白敬:“白巡抚见没见过婚礼时新人跨火盆?”
白敬等着吴大夫,吴大夫轻声道:“我在全国许多地方都见过类似的习俗。喜事跨火盆,白事跨火盆,说是驱邪。什么是邪?祖先创立这种仪式,或许只是想要告诉我们,火,可以防疫。”
延安府关闭城门。
魏知府把延安府所有郎中集合起来。多数只是卖个头疼脑热膏药的,也算不上医生。这些郎中跟着吴大夫,吴大夫教他们穿上白色医师袍,戴上口罩。延安府的铁匠根据图纸打简化的鸟嘴头盔,只是个带铁架的面罩。领头的铁匠魏知府认识,十年前就认识了……魏知府突然一激灵,对白敬道:“白巡抚,铁匠这样守着火的人,好像……是很少得疫?”
火盆“驱邪”。
祖先想要告诉我们的事情。
一些郎中一开始很抗拒穿一身白,跟送丧的似的。吴大夫不做强求,只要穿着大袍即可。只是白口罩必须要戴,白巡抚都戴了。
瘟疫在延安城中迅速扩散,白敬命人腾空一处官衙,正好是个窑洞的大院子。凡是高烧,惊厥,起红色结节之人全部抬到官衙去,窑洞之前搭棚子。白敬发现用白色覆盖,一般人嫌晦气,正好下意识就想避开。
吴大夫安排人站在城中路口熬药,药香扩散弥漫,让人觉得这是可以活下去的味道。郎中不够,白敬命令都司守备把总这些等级的军官上街,代替郎中们熬药。邹钟辕和薛清泉站在街口熬药,分发药汁。瘟疫,防大于治,头一个要紧的是保证健康之人不要被传染。
城中分药汁,白巡抚命人按照吴大夫的方子配药材,就在针线场配。魏姑娘率领所有针线娘子军放下针线拿着戥子包药材,五服连一串,包越多越好。这些药材可能要带出城,全是救命的。
铁匠把面罩给做出来,活人戴上去是有几分吓人的,有点像森罗殿前的鬼怪。这时候也管不了许多,吴大夫教导,瘟疫的传播全是因为“疠气”,疠气生病芽,病芽着生人体,就叫传染。然而若是人自身正气充足,即便接触疠气,着生病芽,也不会发病。若是自身正气不足,呼吸之间吸入疠气,着生病芽,立刻便被传染。
魏姑娘忽然问了吴大夫一个问题:“那疠气从哪儿来?”
吴大夫回答:“四时不正,衍生疠气。”
一直话很少的魏姑娘沉默一会儿,还是追问:“吴大夫,有没有可能是从老鼠身上来的。”
吴大夫一愣:“这倒是从没想过。魏姑娘,鸡瘟鸭不病,鸭瘟鸡不病,人鼠如何同病?”
“症状一样。”
吴大夫眨眨眼。他认为瘟疫为外感,疔疮亦为外感,人身腐溃皆为外传感染,不是“上火”,被正统医学不容。他被骂得多了,因此倒是很乐于跟人讨论。
魏姑娘一贯温柔沉静,十分镇定:“我娘,就是十年前得疙瘩瘟死的。当时延安城中老鼠特别多,我见到过一只死老鼠,全身疙瘩,跟我娘的症状一模一样。如果按您的理论,是老鼠传染人,还是人传染老鼠?”
吴大夫睁大眼睛:“姑娘你……”
魏姑娘还是很冷静:“这十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听您一席话,我想着,这个‘病芽’,难道是从老鼠身上来的?”
吴大夫如闻惊雷。
魏知府看自己闺女站着跟吴大夫纠缠,心想坏了,又犯犟!他上前赔笑:“吴大夫莫怪,小女脾气轴……”
吴大夫笑道:“没关系,我脾气也轴。脾气轴,才能窥得大道。”
官衙中有人死亡,家人想把尸体运回家停灵。吴大夫站在官衙前面,一字一句:“把人拉回家,你们一家都危险。”
邹钟辕命人把不依不饶的家人赶走,问吴大夫:“那……怎么办?”
吴大夫十分坚定:“烧。”
邹钟辕瞪着眼睛看吴大夫,他实在是做不了主,只好请示白巡抚。吴大夫平静地告诉白敬:“等城里疫情稳定,白官人出城去,见到死者,亦要如此处理。白官人,火能防疫,疫病又防大于治。白官人不想牵连别地,便要早做决断。”
延安府要把瘟疫扛下来,不能引得大疫暴发。十年之前的瘟疫波及整个陕北和晋西北,死亡无计。大晏不能再来一次,鞑靼正在虎视眈眈,如果北方军镇再被瘟疫屠戮,无法镇守边境,后果不堪想象。
白敬闭上眼,再睁开。
“还有一件。白官人,必须扑杀鼠类,延安府中,所有鼠类打死焚烧。”
第180章
延安府完全隔绝与外界联系, 几成孤岛。
北京研武堂先后三批驿马奔赴延安府, 全都没有回信。
摄政王一宿一宿没法睡觉,就在研武堂打转,等北方各军镇驿马回报疫情。墙上的影子被摄政王拽得张皇乱晃,满墙飞舞。摄政王一下站住,所有影子惊慌地神魂归位一般顿时收成一个剪影, 浓墨重彩, 摄政王雕刻一般的侧影。
李奉恕一转头:“你怎么还没睡?”
秋夜渐凉, 王修披着衣服坐在研武堂, 温和笑笑:“我当值。”
李奉恕凝望墙壁上延伸入夜影中的大晏地图, 右玉正好被影子遮住,深深地,沉入深渊。
延安府中疫情更加爆发,外围家家有哭声。好好的人突然高烧, 全身发满猩红疙瘩,还没来得及抬去官衙, 便咽了气。城门紧闭, 尸体想发丧也抬不出去,漫天的白色招魂幡,满地的白色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