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胶东大葱
胖婶在宫中大吃一顿,还带回满满一马车的点心和御赐之物,掐着腰站在邻居中间享受沐浴邻居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嗓门洪亮:“太后年轻着那!可漂亮啦!人也可和气啦!太后说啦,好人就得有好报,所以赏赐我!”
精致奢华的皇家避暑行宫在这个时节还是绿茵茵一片,听得到婉转鸟鸣。
皇帝陛下和曾森三个小小的孩子趴在花炕上看硕大的海图。最近西苑没什么人来,皇帝陛下不用天天被考校读书心里还是高兴的,就是略有无聊。三个小孩子看海图,曾森往海图上面摆船:“这里是占城,这里是吕宋,这里是勃泥。”
四川柿子看不太懂海图,睡着了,小身子一起一伏。曾森拉过羊绒毯给他盖上,和皇帝陛下继续探讨海图。皇帝陛下怀里抱一只小猫咪,低头看海图:“郑公以前都去过。”
曾森严肃:“泰西人基本上都占了,蔓延比天花还快。我爹以前说过,单纯的远洋航运贩卖其实不挣钱了,因为成本实在太高。为了降低成本干脆控制住货赀生产地,所以泰西人在南洋到处圈地盘。”
小皇帝想起来那个葡萄牙教官说的话,闽商在吕宋港被屠杀。
“曾将军的船队现在到了哪儿,也没传回信来。”
涂涂在小皇帝怀里叫一声,一只圆圆的爪爪按在吕宋上。小皇帝握住涂涂的爪爪:“不要捣乱。”
涂涂动动耳朵尖尖。
曾森突然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不寒而栗的噩梦,一艘接一艘身经百战穿波劈浪的大船被炸,被砸,被拆,所有威武的载炮重型战船老老实实靠在岸边,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死亡。十八芝不复存在,所有的荣耀的舰队灰飞烟灭。曾森是哭醒的,哭得缓不过来。小皇帝问他梦见了什么,他从来不回答。皇帝陛下只好摸摸他的头:“摸摸毛,吓不着。”
曾森做过很多被大怪物追着咬的梦,他觉得都没有这个梦吓人。他年纪太小,还不能真实地体会绝望,他以为那是恐怖。
涂涂从小皇帝怀里跳出来,轻轻踏着海图,踩着南海诸岛走到曾森面前,一只爪爪软软地按一按曾森盘起的小胖腿,仿佛安慰。曾森看到涂涂清澈漆黑的圆眼睛,觉得好了些。
小皇帝抱起涂涂:“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踩海图?”
涂涂奶声奶气咩呀一声。
难得今天阳光好,暖暖地晒进来。小柿子睡得香,皇帝陛下看着也困了,打个哈欠。曾森也跟着打。
摄政王骑着飞玄光到达西苑,富太监迎出来:“殿下,陛下念叨您呢。”
摄政王下马,把缰绳一扔。富太监看见飞玄光就害怕,飞玄光懒得搭理他,熟门熟路自己溜达着去飞龙厩。西苑遍地珍禽异兽,马饲料都比宫里好吃。
摄政王走进寝宫,罩格里的花炕上睡着三个小孩子,和一只小小猫咪。都是幼小娇嫩的可爱生物,躺在阳光中,无忧无虑。
摄政王弯腰,用手指指背蹭蹭陛下的小脸。涂涂睁开眼看到他,咩呀一叫,皇帝陛下微微睁开眼,瞬间睁大:“六叔!”
其他两个孩子没醒,摄政王看到炕上七零八落的海图,低声笑道:“研究海图呢。陛下怎么看?”
小皇帝沮丧:“没研究出来什么,都不知道曾将军在哪儿。”
“今天曾将军来信了,已经到达吕宋,安顿下来,日后可定期通航。”
曾森一听就醒过来,看摄政王:“殿下,我爹现在好吗?”
摄政王坐在炕边,捏捏他的脸:“你爹说他很想你。还说不准你睡觉之前含着糖。”
曾森圆脸蛋兴奋地发红,眼睛闪闪:“他说很想我吗?我以后不含着糖睡觉了。”
摄政王笑:“嗯。”
小皇帝在海图上找吕宋:“在这里。”他忽而又一叹,深沉道:“那葡萄牙教官说,闽商在吕宋被屠杀不止两三回,总数超过三万,垒尸路旁……曾将军去看看他们,也好。”
摄政王搂住小皇帝和曾森,小柿子也醒了,连忙道:“我也要噻!”
摄政王揽着三个孩子,涂涂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轻快地踩着曾森一路跳上摄政王的肩,趴下了。
“宫中天花正在消退。圣人也想你,等完全清除天花,陛下就能回去了。”
皇帝陛下一想太后,瞬间抽泣。曾森用小手擦擦他的眼角。
四川柿子口音最近变幻莫测,一句四川话一句北京话,十分激动地吩咐宫人,晚膳要辣椒。
皇帝陛下一听辣椒两个字,立刻打断了他那点小愁绪:“不行!只能放一点!”
天知道四川人都怎么回事,吃菜一定要有麻椒胡椒花椒,茱萸都只是点缀,偶尔有带辣味的秋葵都能高兴半天。辣椒其实很像秋葵,只是辣秋葵需要碰运气,辣椒全都又香又辣。小柿子吩咐宫人炒了一顿辣椒,又把干辣椒磨成粉,就停不下来了。
什么菜,都要倒一点。皇帝陛下好奇,被辣椒辣得大汗淋漓。辣椒干辣,气味香醇却不像花椒胡椒那么麻。摄政王抬头看富太监,富太监连忙解释:“太医院说,这个气候吃一点辣椒驱寒理气,不容易伤风。”
摄政王点头:“辣椒真能驱寒再好不过,明年也是要多种的。”
“四川也要。”小柿子强调。
摄政王笑:“好,送去四川。”
天花逐渐平复,北京城依旧是帝国的都城。弗拉维尔在这里经历过两次的血腥杀戮,大概因为这里的空气里都漂浮着美妙的权利与金银的香气,比鸦片更让人迷醉,更让人疯狂。曾芝龙在南洋的船队走海道送信回来,途径澳门还帮弗拉维尔带了一封澳门总督博尼法西奥的信:曾芝龙把葡萄牙四艘货船都炸了,曾芝龙要照价赔偿。
弗拉维尔无语看苍天,这一顿折腾葡萄牙到底是图个什么,四艘货船到底被海妖给祸祸了!
四艘巨型货船上大约有两千零二十五担生丝,六十吨瓷器,粗略估算能在阿姆斯特丹卖出一百一二万两白银,更何况还有四艘货船本身的造价。海妖就算是海盗王,手头能拿出这么多白银?怕是有诈。他给博尼法西奥回信:当心海妖,最好的结果是他答应带咱们一起做生意,在南洋给咱们方便,大概用利润来赔偿,这里面门道太多,一定要死抠合同条款,争取最大利益。
弗拉维尔的回信把王修给看笑了。曾芝龙就算手头一时没那么多现银,用贸易来折算赔偿,也肯定不会亏待自己的贸易伙伴。针头线脑斤斤计较利益的也许能成个海寇头子,却绝对不会成为海盗王。葡萄牙人还是不懂,能成为海妖的合伙人,才是长久的,源源不断的利益。
“笑什么呢。”李奉恕从西苑回来,一进研武堂就听见王修在笑。
“葡萄牙人被曾芝龙揍了那么久,却还是不了解他。”
李奉恕乐了:“你很了解?”
王修严肃:“却是挺了解的。”
知己知彼,哼唧。
“曾芝龙上书,关于陈官人谈判的南洋贸易,生丝纱绫缎布瓷器白蜡茶叶,酒明矾水银,各有各的价格。陈官人从中斡旋报价,上书问大晏这样行不行。”
李奉恕翻一翻曾芝龙上书,明显陈官人写的,曾芝龙的文笔还没到这份儿上。
王修解释:“陈官人心里有数,毕竟朝廷没给福建海防军军饷,曾芝龙还得养那么大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