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耳雅
“马上疯?”司徒哭笑不得,看看蒋青,“不过也是,这么大年纪了还逛窑子呢?”
“帮主……”蒋青有些无奈,低声道,“我觉得事有蹊跷,要不要叫木凌去看看。”
司徒点点头:“你去叫吧,我们先走,死哪儿了?”
“西子楼。”蒋青说完,就急匆匆地去找木凌了。
皱眉想了想,司徒自言自语道“西子楼?这么巧。”
黄半仙站在他身边,看着司徒低头沉思的样子,突然觉得司徒的脸似乎是比刚开始见到时,变得柔和了几分,不似第一印象中的那么突兀霸道了。司徒的长相,还真是可以用霸道来形容的,好似这眉眼口鼻,只有他能这么长,别人长去了就会不伦不类,他长着却是说不出的自然。
正在发呆,感觉下巴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一惊,才发现司徒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眼前,手指正轻轻地抚着他的下巴。
“怎么,我好看?”司徒问话,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小黄下意识地摇摇头。
司徒一挑眉,“怎么,不好看。”,用的是陈述,语调却是疑问。
小黄忍不住笑了起来。
“究竟好看不好看?”司徒凑近他问,“不对,好看不好看不要紧,关键是你喜不喜欢看?”
黄半仙仰着脸,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司徒微笑着放开了手,退后一步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小黄,良久才道:“我就喜欢你的性子,说真话不难听,说假话也不招人嫌。”说完,拉起小黄的手转身往杭州府灯火灿烂的夜市走去。
走出了好长一段,看见了夜晚的西子湖,也看见了挂满灯笼的夜市,司徒才说:“我要去趟西子楼。”
黄半仙抬起头看看他,不语,点了点头。
司徒看着刚才走过的那段街道,像是有些吃惊,指着回路问小黄“你看!”
黄半仙回过头,看刚才一起走过的那段路,三三两两的行人,几点星星的灯火,看不出什么不对劲,于是不解地望向司徒。
“觉不觉得奇怪?”司徒看了看走过的那段,又转身望了望没走的那段,道“明明是一条路,为什么会觉得前面的比后面的热闹,走过的比没走的冷清?”
小黄眨眨眼,笑了起来,对司徒道:“也有一种人和你刚好相反,在他们眼里,后面的路比前面的热闹,没走过的比走过的冷清。”
“嗯……”司徒似乎是觉得有理,伸手摸着下巴琢磨,“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小黄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司徒袖口上不知何时蹭上的灰土,含笑说:“因为你是个向前看的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觉得走下去,总会好起来。”说完,收回手,仰起脸看他,“这样好。”
司徒看着自己被打理干净的衣袖,问:“那你呢?你觉得走过的好,还是没走的好?”
小黄不语,只是浅浅地笑,抬手指指不远处:“那里就是西子楼。”
司徒没有顺着黄半仙手指的方向看,依然看着小黄道:“我非去不可。”
黄半仙点点头,低低的声音说:“我明白的。”
“我想带你一起去。”司徒接着道,“不知道为什么。”
再次点头:“嗯。”
随后,小黄被司徒牵起手,随他走向了前方更加繁华的夜市,踏进了西子楼。
楼内因为死了人,而且死的还是个地方上的大人物,所以气氛有些紧张,蒋青已经和木凌先赶到了,木凌想要看尸体,却被地方上的官差阻挠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哪有那种东西,让我看看尸体就知道是怎么死的了!”木凌皱着眉对官差道。
“不行啊,看不得!”那官差有些年纪了,边摆手边道,“这人是被花妖索了命去的,看的人也要遭难的呀。”
木凌瞪眼,“老子这辈子见过的花多了,就是没见过花妖,让她找我来!我给她治治病,边说,边一把推开了那个官差,快步走向了被白布盖得严严实实的,钱老六的尸体。
官差想再去阻挡,被蒋青拦了回去。
司徒拉着小黄走进楼内,没有去看尸体,而是在中央站定。大多数人,进入一个从没到过的地方时,会很自然地站到角落里,注视他人;但也有一种人,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会站在最中央,接受他人的注视——司徒就是这样一种人。
木凌一把揭开了盖在钱老六身上的白布,同时,司徒侧身一步,挡住了黄半仙的视线。蒋青说得不错,钱老六的确死得不光彩,尸体丑态尽显,司徒第一个反应就是别污了小黄的眼,于是便把他挡在了身后。
小黄也没有好奇想看,毕竟尸体又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
木凌蹲下检查了一下钱老六的尸体,有些吃惊,这钱老六倒的确是马上疯而死,但是,主要原因是服用了过量的催情药物,很有可能是被人下药害死的。
查看了一番,木凌又将尸体盖上,走过来跟司徒讲了检查的结果。
司徒微微一颔首,叫来了西子楼的老板娘。
走到面前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看来上午见到的那个陆音只是画舫的主人而已。大概是摄于司徒的气势,老板娘乖乖走了过来,嘴里嘀咕:“作孽啊,花妖作怪,都上我们楼里来了,不是说恶鬼不上窑子来的么,怎么会有妖精呢?”
司徒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蒋青开口询问:“陪钱老六的是哪个姑娘?”
“哦,是云雀儿。”老板娘对着身后一个正哭哭啼啼的姑娘招了招手。那名叫云雀儿的女子赶紧走上前来,边擦眼泪边给众人见礼。
司徒扫了她一眼,淡施脂粉,并没有一般青楼女子的浓妆艳抹,只是……那一块当着眼睛的方巾,还有那有泪却不见得伤心的眼睛,让那份雅致彻底消失殆尽了。司徒冷眼看着,知道她不是真的伤心,只是一个恩客而已,还死在了床上,这丫头大概心里是说不出的恶心吧,哪儿会伤心呢。
觉得有几分厌恶,司徒转脸看小黄,就见他正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远处白布盖着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女子,眼中透出淡淡的遗憾来。
司徒忽然有几分好奇,这小孩在遗憾些什么呢?是遗憾钱老六死得不值,还是同情眼前这哭得凄惨的女子呢,转念又一想,不知道小黄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门外传来了一个人的叹气声:“唉……这花妖还在作怪么?”
司徒和小黄都觉得这声音耳熟,循声望去,就见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一身白衣翩然的男子,正是肖洛羽。
这肖洛羽在杭州府算是说一不二的,而且西子楼本来就是他的产业,他一来,楼里的姑娘各个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
“司徒帮主。”肖洛羽对司徒拱了拱手,双眼却是看了黄半仙一眼,有几分惊喜地道,“呀,黄小先生也来了么,那正好,还请半仙救救这杭州府的百姓了。”
黄半仙被他弄得一愣,有些不解地抬眼看他,就见肖洛羽脸上含笑却口吐悲声,小黄觉得遍体生寒,茫然地往司徒身边靠了靠。
“半仙?”站在一旁的官差赶紧上前几步,问小黄,“这位小先生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活神仙,黄半仙?太好了,肯定是上苍显灵了,才会将黄先生派来,解救这一方危难啊。”说着,就像伸手去抓黄半仙的手,手还没碰到,就被身边的蒋青一脚踹飞了出去。
官差摔出老远,撞到了几张桌椅,疼得直嚷嚷,不解地看着蒋青,其实他应该感谢蒋青救了他一命,因为刚才要不是蒋青出手快,司徒已经准备砍了他了。
微一皱眉,司徒看了蒋青一眼——多事!
蒋青看了看不远处的肖洛羽——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木凌对肖洛羽道:“连肖寨主都相信花妖这种无稽之谈?”
肖洛羽浅浅一笑:“木先生有所不知,这已经是杭州府被花妖要去的第六条人命了,死的都是男子,死因皆为马上疯。”
“哎呀……”西子楼的老板娘也是个会看颜色的,赶紧对黄半仙道:“小神仙啊,这花妖专挑青楼的客人下手,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恩客们都不敢来了,我们这些小女子全仰仗这些恩客养着,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要饿死了。”说着,回头招呼身后的姑娘们,“来!来!都给黄小先生下跪,求小神仙救救我们啊!”
听了她的话后,这西子楼里上百个姑娘都给小黄下跪,求他拿了花妖,救救她们,门口看热闹的好些百姓一听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活神仙,也都纷纷下跪,请他降妖除魔。
司徒本以为身边的小孩会吓得慌神失措,却不料小黄除了紧紧抓着他手的手心沁出薄薄的汗外,并没有显出多么的慌乱。
小黄低头,像是在考虑着什么,最后,抬起头来看了看肖洛羽,和跪了一地的青楼女子,眼中竟闪过了一丝淡然。
司徒就见小孩仰起脸,眼神像是在询问——你是不是要查明钱老六的死因,为你帮中的兄弟报仇。
点点头,司徒淡淡的声音道:“钱老六是我黑云堡的人,死了自然要查个明白,是花妖也好,人妖也罢,杀人抵命,害死我黑云堡兄弟的,都要偿命!”
“人命关天,查人命案子自然是我们官府的事情……”刚才被蒋青踢飞的官差哼哼唧唧地站了起来,显然对刚才的事情还有些记恨。
司徒冷冷地看他一眼,吓得他赶紧后退了几步,正想说话,就听黄半仙轻声道:“要我捉花妖可以……但是,你们都不准插手。”
众人听黄半仙肯帮忙,都兴奋地交头接耳起来,肖洛羽盯着小黄看了良久,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黄小先生了,在下静候佳音。”说完,领着人离去。
司徒一直不语,吩咐蒋青和木凌把尸体抬回去再验过,就拉了黄半仙快步往外走。
小黄有些跟不上司徒的步子,小跑着被他拽出一段路去,已经有些气喘了。
终是停了下来,司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不用趟这浑水,人家就是冲着你来的。”
小黄喘匀了气,看了看远在身后的西子楼,道:“不打紧,该来的总会来,要向前走,才会有出路。”
“光是因为这些?”司徒挑眉问。
“还有……那些姑娘,的确很可怜。”小黄低低的声音说。
“她们哪里可怜?”司徒淡淡一笑,“不就是一夜夫妻么,死了也不见得真会伤心落泪。”
黄半仙摇摇头,“连伤心都忘了,那才叫可怜呢,你想,恩客死了一个,姑娘不为他伤心,那也就只有一个负心的。但是,如果有一天,死的是姑娘,那数不清的恩客,又有哪个会为她们伤心难过的?负她们的人,何止一个,真心换真心,负心换无情,也算是公道的。”
司徒好笑地伸手捏捏黄半仙的腮帮子,“你这小东西年岁不大,也没经过什么情事,这纷扰世事倒是看得透彻。那你给我破解破解,我怎么觉得你答应帮忙,还有其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呢?”
小黄脸上泛起红晕,轻轻说:“这几年,我也是住在黑云堡……也是黑帮的人,给同门报仇……应该的。”
司徒笑了好一阵后,摇着头抬起小黄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才夸你老实,就不老实了,什么黑帮的人,你心里有数,你究竟是谁的人!”说完,伸手把小黄搂到怀里,亲亲他鬓角的发,道,“你就是讨我喜欢……无论你做什么,都对我的胃口,你说有趣不有趣?”
第18章 谁明愁寂
司徒拉着黄半仙刚走到山庄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的阵阵啼哭之声,估计是钱老六的家人得着死讯了。停下脚步,司徒就觉得头大如斗,他这辈子最怕的便是人嚎啕大哭了。
“不想回去,再陪我走走。”说完,司徒便拉着一脸茫然的小黄了转身,向另一条漆黑的街道走去。
天色已晚,行人寥寥,偌大的街道上,只有头顶洒下的银辉般月光和零星几点纸窗中透出的灯火。
墙角处突然窜出一只花猫来,看见两人后“喵呜”叫了一声,一下子窜上房顶,跑没了踪影。
司徒抬头望了眼那只猫眯消失的房檐,笑了笑:“书篓子,明天我们去哪儿?先给你买张琴,再去虎跑喝茶怎样?”
黄半仙眨了眨眼:“你不查案子么?”
司徒挑眉:“案子留给蒋青就行了,用我出马还要他们干嘛?”
黄半仙点点,也不再多说什么。又走了一会儿,司徒发现身边的小孩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转脸一看,差点笑出声来。就见小黄眼睛眯了起来,头微微地一点一点,迷迷糊糊地随着司徒往前走。司徒抬眼看看四周,两人已经走了很远,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三层的高楼,司徒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地将小黄抱了起来,一跃上了楼顶。
楼顶的琉璃瓦微微倾斜,映着夜幕下点点的星光,司徒找了个平坦的背风之处坐下,将怀中的小黄放到腿上,让他的脑袋枕着自己的胸口,伸手搂住他,给他挡挡风。没片刻,小黄就睡熟了,仿佛是有些冷,身子微微地蜷起,往司徒怀里蹭了蹭。
司徒看得有趣,催动内力,让温热的真气在自己的体内运行,身体渐渐地变得暖起来。小黄似乎是感觉到了热原,闭着眼睛,闷头往司徒怀里使劲钻,司徒起先还玩得兴起,但是渐渐就发现情况不对。小孩细胳膊细腿,在司徒身上蹭蹭蹭,无意中就碰到了些不该碰到的地方……司徒倒吸一口冷气,但小黄还是在动,眼看自己浑身发烫,小腹微热,就要出状况了,司徒赶紧伸手把小黄抱住,不让他在闹了。感觉到了包裹全身的暖意,小黄也就不再动了,调整了一下姿势,美美地睡起来。
司徒叹了口气,他可是睡意全无,索性就运气调息,练起了功来。内力这东西,是越练越精进,司徒因为怕黄半仙冷,于是就干脆练了一夜,待到鸡鸣报晓,竟是精神百倍。天边泛白,司徒昨夜因为有些意乱情迷,因此都未敢低头仔细看怀中人。想起昨夜的狼狈,司徒长出了口气,看着怀中脸色红润,显然是一夜好梦的小孩,喃喃自语:“我对你也算是用心了……”说话间,又看到了小黄脖颈处的那截红绳,便伸手轻轻地将它抽了出来。
红线带出的是小黄那块传家宝的小玉佩,司徒一看那玉石碧绿异常的色泽,就知道绝非凡品。再细看其形状,就见此玉呈双鱼形态,鱼的样式极古朴,应该是块古玉。最有趣的,是那两条鱼的眼睛,不同于一般鱼的小圆眼,而是每条各有一枚撑满整个脑袋的杏仁型大眼睛,构造竟好似是人眼。司徒对古玩之类的也没什么研究,实在是看不出这枚玉佩是出自哪个朝代,价值几许。又将它翻过来,就见背面是磨平的,正中间用漂亮的小楷刻着一句话,“借问人间愁寂意”。右下角有一小块方形的红斑,应该是玉石本身自带的,墨绿碧玉上还带着一小块红艳异常的斑纹,可见此玉的稀有难得。那红斑被刻成了印章的样式,其上只有一个字——殷。
司徒眉间一动,“借问人间愁寂意……殷……”嘴里反复念叨着,似乎是有什么呼之欲出,但又堪堪想不明白,正琢磨着,就觉怀中小黄轻轻动了一下,看来是要醒了。
收回思绪,司徒把玉佩小心地放回小黄的颈间,不一会儿,黄半仙缓缓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眼前泛着晨光的琉璃顶,揉揉眼,抬头看搂着自己笑的司徒。
“睡醒没?”司徒好笑,“真有你的,走路都能睡着。”
小黄也有些吃惊,怎么就这么睡着了呢?
见远处有口水井,司徒起身,带着小黄跃下房顶,来到了水井边。伸手打了桶水上来,司徒掬起一把洗脸,这经夜的井水凉得发冰,一把水泼到脸上,司徒被冻得一个激灵,但瞬间就觉得神清气爽起来。一旁的小黄也掬水洗脸,冻得直缩脖子,但是,凉意之后就是出奇的舒爽。两人就这样,边“嘶嘶”抽气边洗脸。这时,井边一处住户的大门打开,一个略有发福的中年妇人走出来,支起棚子,房里又走出一个中年的汉子,往外搬着桌椅条凳,两人忙碌了一阵,抬头,才看见了井边的司徒和小黄。
双方对视了一会儿,那一对夫妇是有些吃惊,司徒和小黄则有点尴尬,肯定会被当成怪人来看待了吧。
中年汉子呆了一阵后,笑了起来,道:“两位这么早啊?吃早饭了么?”
司徒和小黄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饿,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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