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台 第7章

作者:neleta 标签: 古代架空

哑巴瘪嘴摇头:“我也烦了。我爹若想去,随他。”

伊重人不说话了,因为哑巴手里的匕首移过来了。

接下来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伊重人不时发出几声闷哼,哑巴的脸色比伊重人的还要难看。好不容易,穿透肩胛的箭头被弄了出来,伊重人再也不支地晕了过去。把伊重人放倒在自己的衣服上,哑巴为伊重人包扎。看着被血染红的白布,看着伊重人终年藏在白妆下的脸,想到这麽多年他站在伊重人身边看到他经历的种种,哑巴觉得自己之前所以为的报恩根本微不足道,他必须为伊重人做些什麽。伊重人,不是妖人、不是恶党。

当晚,伊重人发起了高热,哑巴一夜未合眼在身边照顾他。天亮时,伊重人的烧总算是退了下去,但他没有找地方养伤,而是让哑巴和他一起回京城。出了一夜的虚汗,脸上的妆都有点花了,哑巴找来水,伊重人擦了脸重新上妆。化好妆,把一切情绪都掩藏在妆容之下,伊重人带着伤和哑巴一起返京。一个向夷东,一个向京城,伊重人和霍峰在玉城关交手、在玉城关分道。

越王霍峰被恶党残害,两位王妃自尽,世子下落不明,刚出生的小少爷也落入了恶党之手。逃出生天的霍峰以清君侧的名义号召天下群雄揭竿而起,铲除恶党,还天下安宁。霍峰这一号召,那些被恶党欺压得生不如死的百姓和一些地方势力纷纷响应。这些对恶党深恶痛绝的人们不是不想推翻恶党,而是缺少一个领头的人。霍峰是王爷,又手握重兵,在朝野和百姓中也有一定的声望,连他都被恶党害得家破人亡险些丧命,南楚国的百姓们对恶党更是恨得咬牙。霍峰这一起兵,百姓们自然拍手欢迎。

八百里加急传回了京城。张忠和孙季禹是又气又急,更是慌了。他们手里只有沪安卫和御亲卫的兵马,就算也有几位武将,但这些人的兵马实力和霍峰的兵马绝对不在一个水平之上。刘裕已经被抓回来了,根本不听对方的一声声“冤枉”,张忠直接让人把刘裕拖到了刑房,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刘裕就被活活折磨死了。不仅如此,被气疯的张忠把刘裕的家人也一个不留的全杀了。张忠一面命人速速传伊重人回京,一面和孙季禹商量怎麽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瞒着皇上了,只有拿出皇上手里的兵符,他们才能调动京城守卫和南楚国剩下的兵马,但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万。张忠和孙季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原本稳操胜券的事情竟然出了这麽大的纰漏,要不是出了内奸,怎麽会惹出这麽大的麻烦!张忠擦擦额头的冷汗,想到那个不管遇到什麽事都格外冷静而且点子甚多的伊重人,张忠就希望他能赶快回来解这燃眉之急。

第八章

正在宫里和爱妃欢闹的嘉政帝,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落下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向来对张忠和孙季禹宠爱有加的他,劈头盖脸地把两人臭骂了一顿。两人头一回被皇上骂得狗血淋头,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平日里虽然作威作福、坏事做尽,那都是因为皇上不问政事,就算有人弹劾他们,奏折也送不到皇上那里去。但若皇上真的恼了他们,对他们心存嫌隙,那对他们来说就大大的不妙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之上也还有个下,若这件事处理不好,皇上会不再信任他们,他们的荣华富贵就危险了。

“你们天天跟朕说越王要谋反谋反,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现在不仅没拿出实证,还给朕捅出这么大的娄子!七十万!越王手上有七十万大军!你们说怎么办!你们给朕说怎么办!”

张忠和孙季禹噤若寒蝉,他们还从未见过皇上如此震怒过。

嘉政帝慌了。

本来他就不是太想动自己的这个弟弟,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何况对方手上还握有重兵。但张忠和孙季禹说越王有谋反之心,越王手下的几名部将不止一次表现出对他的不满,他才下令捉拿越王,也因此要张忠拿到越王谋反的铁证以堵众口。

现在可好,不仅人跑了,还造反了!越王手里拥有南楚国最强的兵力,这一个弄不好,他这个皇帝也别想做了!

气得手指都发抖的嘉政帝指着张忠和孙季禹骂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安抚越王!马上安抚越王!厚葬越王的两位王妃,马上派人去找越王世子。越王的小儿呢?”

张忠一阵冷汗,支吾:“在、在伊重人那里,不知被他送到哪去了。”他已经拿那个孩子做药引了,哪里敢说在自己的手上。

“马上命伊重人把孩子送到宫里来!”

“伊重人追拿越王,还未回京……”

“让他立刻回京!”

“是。”

嘉政帝虽然是个昏君,但毕竟也是皇帝,头脑还是有一点的。他命令张忠和孙季禹安抚越王,又马上召集武将进宫调兵做准备。

嘉政帝这回没留张忠和孙季禹议事,把他们赶了出去,显然被气得不轻。两人灰溜溜地返回府中召集手下商量对策,这件事处理不好,他们绝对阴沟里翻船。

嘉政帝是真被气坏了,不仅把张忠和孙季禹臭骂了一顿,还到茹贵妃的寝宫把茹贵妃训斥了一顿,连带着把太子也训斥了一顿。

训斥完了,嘉政帝一甩龙袖带着满腹的怒火离开,被骂哭的茹贵妃把寝宫砸了个稀烂,这真是无妄之灾。

被迁怒的茹贵妃马上命人去给伊重人送信,让他速速回京——这个时候,茹贵妃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父亲。

宫中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不仅宫里,整个南楚国都紧张了。

越王留下五万兵马驻守夷东,以防边境失守,他带着六十五万大军兵分五路,分别由黄悍、许百才、贺甲、阮刑天和他各带一路兵马直指京城。

不过半个月,大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早就失去民心的嘉政帝和恶党们到了自食恶果的时候,不过为了自己的龙座和荣华富贵,他们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

看着手里的一封封京城急信,伊重人神色淡然地交给哑巴,哑巴拿到桌前对着油灯直接点了。

伊重人靠在床头,半躺在床上,脸上仍带着妆,不过因为他受了伤,更显苍白。出了玉城关,伊重人就直接进了城,毫不掩饰自己的踪迹,因此沪安卫和茹贵妃的人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明天一早往京城赶,我不想还没回京就遇到越王的人马。”

哑巴拧眉,伊重人略显虚弱地说:“越王起兵,我们回京再帮他做一件事。若这样他还拿不下这天下,那他就真是一个懦夫蠢货了。”

哑巴走到床边在伊重人耳边小声说:“你肩膀的伤很重,不宜赶路。”

伊重人沉重地呼吸了一下,低声回道:“我怕回去晚了,那个孩子就死了。”

哑巴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

第二天一早,伊重人和哑巴带着前来接应他的三百沪安卫士兵赶回京城。

伊重人有伤在身,路上怎么都会有些耽搁,二十天后,伊重人终于回到了京城。而越王的人马此时却势如破竹,边关的几个城镇要塞几乎没做任何抵抗就归顺了越王。

嘉政帝这回亲拟圣旨,先是打出同胞兄弟的情谊,然后说自己误听小人的谗言冤枉了皇弟。

他将厚葬两位王妃,世子也已找到,和幼子一起被送到了宫里,他会确保两个孩子的安全,也会惩罚那些污蔑皇弟的奸佞之臣。

嘉政帝的这道圣旨一出,哪怕是不敏感的人也嗅出了几分异常。

小人……奸佞……明眼人都知道会是谁在皇上面前冤枉越王。皇上要惩罚污蔑越王的奸佞之臣,那不就是拿张忠和孙季禹开刀了吗?

对这两人恨之入骨的朝堂官员们立刻联手上书皇上,列举张忠和孙季禹的种种恶行,恳请皇上严惩这两人及其手下党羽。

在官员们弹劾的名单中,伊重人是仅次于张忠和孙季禹的第三人。终于抓到了一个机会,朝中的那些一直在找机会扳倒恶党的大臣们自然不会放过。

※※※

张忠府上笼罩着浓浓的沉闷之气,平日里再作威作福的人这个时候都大气不敢出,现在是他们的存亡时刻。

从玉城关赶回来的伊重人坐在张忠的下首位置上,右臂吊着白布,脸上的粉难掩他受伤的虚弱,不过他的眸中仍是令人胆寒的冷光。

这里坐着的都是张忠和孙季禹最心腹的手下。越王起兵,皇上震怒,朝臣弹劾,要不是张忠和孙季禹十几年的经营,他们现在恐怕早已被抓入刑牢,但这次的事若处理不好,他们的处境也会非常的危险。

伊重人昨晚秘密回京,皇上下令他回京之后马上带着越王的次子进宫。

张忠和孙季禹压下了伊重人回来的这个消息。张忠这边是绝对不能把孩子交出去,而孙季禹这边则是以为孩子已经死了,所以眼下这也是个大麻烦。

孙季禹对张忠有些不满。看守越王府的是沪安卫,却能让越王世子从眼皮子底下逃了,要不是刘裕那家伙,事情也不会到现在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而张忠对孙季禹也有不满。动越王是孙季禹的主意,越王手里有几十万的兵马,有越王在,太子日后登基就有潜在的危险,杀掉越王对孙季禹的好处最大。

但两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再有不满,也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张忠脸色阴沉地开口:“重人,你有何对策没有?刘裕那混帐到死都不肯说是谁和他接应。我真没想到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在背后暗算我,活剐了他算是便宜他了!”

伊重人垂着眸,声音不高不低地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重新取得皇上的信任,有皇上在,那些大臣们闹不出什么。此事还要司使大人出面。”

“我?”孙季禹拧眉,“我还能做什么?皇上根本就不见我。”

伊重人淡淡道:“皇上只是在气头上。别忘了,皇上现在最宠爱的是谁。”

孙季禹和张忠两人的眼神瞬间一亮。

张忠出声:“琴妃?”

伊重人点点头,说:“琴妃正得宠,由她出面安抚皇上见司使大人一面。”

“皇上虽然对太子迁怒,但皇上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这天下今后只会是太子的。越王手握重兵,就算他现在不反,日后太子登基他也会反。司使大人得让皇上明白,亲弟弟再亲也不如太子,越王已经撕破了脸,就算他肯回心转意,这心里的疙瘩也不可能消除。”

“还有一点,越王世子确实不是我们动的手,难保不是越王的什么仇家做的。而两位王妃是自尽,我们的人还没到她们就死了,也不能怪在我们头上。哪怕是抓了越王,我们也没有对越王动大刑,要说是我们逼越王谋反,太过牵强。”

伊重人的话说完,孙季禹和张忠的脸上立刻浮现一抹喜色。

是啊!越王世子失踪、王妃自尽都和他们无关啊!谁知道世子是被谁带走的,也许这是越王的计谋也说不定。

接着,伊重人继续道:“至于那个孩子,抱一个进宫就是。我想,恐怕越王都不知道他这个儿子长的是什么模样吧。”

“对啊!”张忠一拍大腿,“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咱们说是越王的儿子,哪个能说不是?我马上派人去找合适的孩子。”

伊重人道:“这个不着急,先请司使大人进宫安抚皇上才是,最好是和贵妃娘娘一起。一个是今后还可能再反的弟弟,一个是亲生的儿子,孰轻孰重,皇上该当明了才是。”

“当然,越王还是要安抚。若能把那些投奔越王的势力拉拢过来,再以皇上的名义追越王一个不忠不义,叛逆谋反的罪名可不是人人都敢担的,到那时咱们也不是没有胜算。”

“好,好,不愧是重人!”张忠的脸色一扫刚才的阴沉,大有磨刀霍霍的意思。

孙季禹想了想,道:“重人说得确实有道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进宫。”

张忠马上起身:“那就有劳司使大人了。沪安卫就先从那些乱匪的家眷开刀,我就不信他们能不管家人的死活。司使大人直接找琴妃,她会想办法安抚皇上的。”

“这样甚好,我即刻进宫。”

也不多留,孙季禹带着他的心腹离开了。他一离开,张忠让自己的心腹也离开,只留下了伊重人。

没有旁人在了,张忠的脸上浮现几分莫测,压低声音问:“重人,现下无外人,此事你可有别的计较?”

张忠了解伊重人。伊重人虽然与茹贵妃亲密,但与孙季禹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张忠相信伊重人对自己和对孙季禹的衷心绝对不同。现在的情况对他非常不利,伊重人总会多替他想想。

伊重人起身走到榻座旁,正是刚才孙季禹坐着的那个位置,和张忠隔着一张小方桌,凑了过去。张忠见状立刻附耳,他就知道伊重人有别的心思。

“这次败了,咱们都得死;若不败,司使大人对督公大人怕是会有嫌隙了。”

张忠眯眼。

伊重人勾了勾嘴角,面带讥嘲地说:“督公大人动越王,最主要是因为司使大人,现在情况变成了这样,督公大人不会没看出来司使大人有些不满吧?”

张忠的眼神沉了几分。

“越王对督公大人自然会有些成见,但还没到撕破脸的分上,若不是司使大人不断游说大人您,大人何必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只要大人不动越王,越王就不会跟大人过不去,这么多年了,越王若是要针对大人早就动手了,不是吗?”

张忠握住了拳头。

“大人,一开始我就不赞成对越王出手,但刘裕他们都跟着司使大人一起劝说您,属下便不好多说了。”

“大人您想想,哪怕事成了,大人又能落得多少好处?司使大人是国舅,日后太子登基,司使大人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那时,大人您又算得了什么?有皇上撑腰,有御亲卫,司使大人还能容得下大人吗?”

“只要除掉大人,换上他自己的人,司使大人的手里握着御亲卫和沪安卫,怕就是皇上都得听他的,又没有越王的威胁,司使大人就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人,您还看不明白吗?”

张忠咬牙,双眼通红:“难怪刘裕那时候成天在我耳边说越王对我有多危险,原来刘裕这厮早就背着我跟别人串通一气了!”

伊重人冷道:“越王逃走这事也许与司使大人也脱不了干系。大人别忘了,阮刑天他们穿的可是御亲卫的兵服。”

“孙季禹!”张忠狠捶桌子,“他竟敢把心眼耍到我的头上!我不饶他!”

伊重人继续分析:“越王并不想杀我,他想活捉我,但有人却背着越王给我放冷箭。我受伤的时候,越王脸上的吃惊不是装的,显然他事先并没有安排人刺杀我。”

“越王问我那孩子在哪里,却没有问世子在哪里,越王很可能知道世子的下落。越王以为孩子在我手上,才会这么问,也才不想杀我。大人,您说,谁要杀我呢?我死了,对谁最有利?”

张忠被气疯了。心腹背叛,现在连孙季禹都敢在他背后来一刀,真当他张忠是吃素的吗!

他立刻问:“你可有好主意?我绝不轻饶孙季禹!”

伊重人眼尾的红线好似一道炙烈的火焰。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