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欠扁之包子
“谢什么?”
“爹爹若不是为让我自由,也不用佯死退位,舍弃那锦衣玉食,前呼后拥,行有车代,宿有阔榻。”
逝水眼中明明灭灭。
爹爹为自己做的太多,多到,让自己无言以对。
“凡事总有取舍,爹爹倒是觉得,这件事上,爹爹舍的是少,取的是多。”
尽欢帝抚着逝水云锦样的发丝,正欲再宽慰几句,听到小二在外叩门的声音:“客官,热水来了。”
逝水直起身子来,下床便开了门。
正当尽欢帝与逝水坐在桌边,静静喝粥之时,忽然听到窗子外有什么打斗的声音。
因为尽欢帝与逝水的房间靠着大街,所以喧闹之声白日里并未停过,只是这次,逝水侧耳才听了瞬息的时光,便放下筷子,走到窗边,将窗子用木棍支起一条缝,往外看了看。
大街上,半早上的已经人声鼎沸,路边小摊儿络绎不绝,不过,这会儿的‘人声鼎沸’,尽皆都是心惊肉跳的‘杀人啦 ’‘救命啊’‘快跑啊’,诸如此类的尖叫,小摊儿上的摊主也早已弃了东西,四散奔逃。
除去似乎是背景样的行人,主角是一个站在摊子边,已经放弃逃跑或是抵抗的女人,一个身形矫健的黑衣蒙面人从转角处迅速闪出来,扑身上前,手中的长剑带着寒光直逼了过去。
极目远望,当街的已经横七竖八了几条尸体,身下积蓄了几汪鲜血,有老有幼,看伤口皆是直指胸膛,一剑毙命,明显的出自同一人之手。
沿街的一大片儿房间,个个住在客栈里的人都支起了窗子,半侧出脑袋来看动静。
尽欢帝也知觉不对,放下本就无尽下咽的粥,走到逝水身边,伸手把木棍又往上捅了捅,露出更开阔的视野。
“啊——”
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
尽欢帝才上手便看到一个女人身受重创,胸前长剑带着飘泼的血色,被一个黑衣人急速抽出,女人应身倒地,破败地砸在身后的,许是卖胭脂的小摊子上,碰翻了五光十色的木匣子,红的白的黑的水粉都扑在身上。
嗅到逐渐飘过来的,久违的血腥味,逝水拢了下眉。
看身手,利落至极,不是花拳绣腿,这衣着打扮,窄袖束腿,黑布蒙面,估计不是闹事的纨绔子弟,那便是武林某个门派的人了。
光天化日,哪个帮派的人,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猖狂到当街行凶,牵涉甚广,也太没脑子了点。
逝水正想间,执剑行凶的黑衣人马不停蹄,又从那女人原本站立的小摊子后扯出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子,手起剑落,一颗圆溜溜的人头便横飞出三丈开外,惊呆了一帮子驻足远观的人。
逝水错愕。
手无寸铁的妇孺,然后是年仅垂髫的小孩子。
这,这摆明了是斩草除根,满门灭口。
如此大的仇怨,不是世代冤仇,便买凶杀人,看那黑衣人的动作举止,且是单枪匹马,而且遇到的阻挡都甚是微弱,倒是买凶杀人的占了多数。
这个黑衣人的组织,若不是太过懒散,疏于管理,便是新近成立,不懂规矩,怎么能让这等事情坦诚在芸芸众生眼前,这留下破绽也太多了些。
其实,受人委托,为人办事的组织,都不是名门正派,因为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委托的人多了,便无法保证都是惩恶扬善的事情,还会有不少被人唾弃,为人不齿的委托。
比如眼前这个灭人满门,就是太过凶残,不能拿出来见光的,否则会被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名门正派揭竿而起,一呼百应,集体攻讦。
所以像这种可能引起公愤的委托,一般杀手都会谨慎地接手,而后事先计划周详,月黑风高之夜偷偷下手,并确保不留蛛丝马迹。
而到时候,若是被发现了,那杀手所在的组织便会逐这个杀手出门,丢卒保车,让人声讨辱骂那个杀手,好保全组织的立足之地。
逝水不由起了好奇之心,想看看那个杀手是属哪个组织的。
谁料逝水才探身细看,登时面色大变。
那个黑衣人正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来回省视着零零落落匍匐在地的尸体,以确保没有活口,疾速追打已经微微松开的衣领里,居然露出了半片黄色的,像是金属薄片的挂坠。
黄色打底,分外的薄,上面交错纵横了数条像渔网一样的红色划痕,密密麻麻遍布了整个挂坠。
这个独一无二的标示,是罗网!
逝水确定无疑,扒着窗口紧紧盯着那个杀手,心惊,困惑,忿忿之余不由叹气。
罗网虽然很早以前,便已经完全被打入了邪魔歪道一类,也不屑于旁人的指指点点,但是,绝不会出现这样的粗糙的,落人口实的追杀。
究竟什么时候,罗网的杀手,竟堕落至此了?
卷四 江山拱手请君留 第五十章 子时之约(上)
罗网自从驼背老儿建立以来,金钱至上,道义靠边,只要你付得起价,就买得到命,所以罗网一直是个臭名昭著的组织。
江湖中人,心里都明白,哪些血案,哪些屠戮,哪些让人生不如死的折磨,基本上就是罗网所为,但始终没有联合一气杀入罗网,将之强行崩解,缘由不只是罗网声势浩大,难以扳倒,还由于罗网严令所属的杀手行事谨慎,虽然明目张胆,但是不落人口实。
所以,江湖中人,也止步于‘明白’,止步于‘猜测’。
这次这个杀手太过鲁莽,居然敢沿街打打杀杀,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捉住见官,大好的把柄就被抓住了,罗网就算丢卒保车,凭着名门正派们积久了的怨愤,也是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逝水心有不舍,虽然罗网于他,是痛苦纠结的回忆,但毕竟逝水身属罗网已经十年之久,恨也好怒也好,想摆脱也好,都是有感情的,让他就这么看着罗网崩塌,逝水不忍心。
扒着窗台子,看着有些靠近过来的黑衣人,逝水深吸了一口气,传了密音过去。
“不要回头,我在你面前的客栈二楼上来第四间房里,今晚子时来找我,否则我让你血溅当场。”
那个杀手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跳上房檐,在屋顶间跳跃了几下,消失了。
逝水松了一口气。
“逝水。”
尽欢帝拿走木棍,放下了撑起的窗子,然后拦腰搂住了逝水,问道:“刚才,你对他说什么了?”
“爹爹?”
逝水有些惊讶。
“他还没有检查完,却在原地逗留了片刻,紧张兮兮的连头都不敢抬,逝水在旁倒是吸气呼气了几下,爹爹看得出来。”
尽欢帝把逝水带到桌子边,歪着头问道:“所以,逝水到底说了什么?”
逝水捧起了吃到一半的粥,毫无保留地说道:“那个人,是罗网的杀手。”
“嗯,然后?”
“他行事太过鲁莽,我怀疑,是罗网内部出了问题,疏于管理,让里面的杀手都开始人心涣散,忘记罗网成立之初便下达的谨慎行事的命令,只想着完成委托,竭泽而渔了。”
逝水把筷子在碗里搅拌,拢了拢眉。
“罗网内部出了问题。”
尽欢帝点了点头,却是比逝水要明白上了几分。
逝水不知道罗网发生了什么,但是尽欢帝知道,尽欢帝相询于一品红,关于腥风性子的时候,一品红便告诉尽欢帝,现在腥风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杀手组织,‘罗网’的掌管者,能力不俗,统筹大计,也镇得住人。
现在腥风被尽欢帝调去做了太后,转而镇那些骚动的百官去了,这罗网群龙无首,自然是乱作一团了。
逝水昨晚便告知尽欢帝,一品红乃是罗网的长者之首,但是尽欢帝知道,凭一品红那个性子,就算是罗网分崩离析,自相残杀了,他都只会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逝水想管闲事了?”
尽欢帝拂了拂逝水鬓边的发丝,浅笑。
“是,爹爹不高兴么?”
逝水有些紧张地看着尽欢帝,把筷子支在碗沿儿上,说道:“爹爹若是不高兴,那逝水就不管了。”
“怎么会。”尽欢帝微微摇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从此之后就要住在别庄里了,什么都不管的,也会闷得慌,逝水把罗网这人烂摊子捡起来,爹爹也算还了罗网网主一个人情。”
腥风帮着管百官,那自己,也要帮着管管罗网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尽欢帝嘴角漾开了一圈振奋起来的笑意。
尽欢帝不是闲得住的人,虽然很期待不必担着家园重任,从此真正逍遥洒脱的生活,但毕竟为帝惯了,忽然间要变作无所事事的别庄庄主,从此养鱼养鸟为乐,尽欢帝还是会厌烦,倦怠。
“还人情?”逝水目露困惑。
“嗯,一个大人情,现下罗网大乱,是因为网主离任,而网主离任,是因为爹爹退位。”尽欢帝眼里透着狡黠的意味。
“离任?”
逝水稍加思量,便立刻醒转:“罗网的网主,已经变成了前时封为太后的腥风?”
“嗯,所以,爹爹要好好儿关照一下罗网。”
“爹爹,真是闲不住。”
逝水娇嗔了一句,心下也明白尽欢帝蠢蠢欲动,搅下此事的欲图,便说道:“那爹爹今晚早些睡,我给了他子时来房里。”
“晚上来啊。”
尽欢帝有些不满地扁了扁嘴。
今儿个晚上,还以为可以搂着逝水好好睡一觉的呢,被这个不速之客给打搅了。
“晚上目标小,爹爹快把粥喝完,出去散个步,消消食,顺道看看街上的情况,若是官差发现了什么,也好推挡一下。”
逝水把尽欢帝的碗往他那边推了推,努了努嘴。
尽欢帝叹了口气,一小口一小口把粳米拨进嘴里,细细嚼了起来。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尽欢帝和逝水出门行到街上的时候,官府的官差已经到了,周边上围了一圈的男女老少。
逝水凑近了,听着里面的动静。
官差们分开几拨,把死者抬到单架上运回衙门,以备仵作验尸,而后沿街细细搜罗了一下凶手有否遗落什么线索,一个官差便开始问在场的人事发时的情况。
“当时谁在场?”
有十数双手举了起来,闹哄闹哄地挤到了那个官差面前,叽叽喳喳张口乱吼。
那个官差听得皱了皱眉,手里的剑柄一伸,说道:“吵死了,给我一个个来,我问你们,谁看到凶手的样子了?”
刚刚还滔滔不绝的人群噤了声,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有人说道:“回大人的话,那个人蒙着脸,我们没见着。”
“那他有多高,是胖是瘦,是老是幼?”
“也就大人这么高。”
一个站在人群前列,长着三角眉的男人张口就开始比划,那个官差瞪了他一眼,似乎很满意他这人比方,男人连忙改口,说道:“小的错口,那人就是,大约五尺一二,不胖不瘦,应该是个壮年的人,举着明晃晃的一柄长剑,跑得可快了。”
“没有什么其他的特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