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 第17章

作者:欠扁之包子 标签: 古代架空

自己想的是全天分时段将二皇子看管着,任他玩乐的时间不宜像前朝那般像一个下午聚在一起——这个措施似乎有效,但这只是堵着,没有从根本上让二皇子生出主动习书的念头来。

所以现在,也只能循循善诱着……

第三十章 习书

逝水稍停下横勾转折的笔势,斜过手将紫毫的红木笔搁置下来,小臂仍枕在秘阁上,只偏过头来轻轻看向了规整的窗格子,薄唇边荡漾开一圈柔弱春水的笑意。

如此安静,从容,没有催促逼迫的生活,已然逝去六日了……

皇城之内,最淡定的地方也莫过于,这人丁稀少的上书房了。

偶尔停下笔来侧耳倾听,窗外仿佛连微风轻跃过树梢的声音都清晰可辨,闭上眼眸甚至都可以感觉到方才那阵风,经过的是怎样的地方:是桀骜难训的针形叶尖,是老态毕现的光秃枝桠,还是紧紧裹着的粗糙树皮。

或者那阵风,怎样顽皮地卷起了树下散落着,还未及清扫的稀疏断枝,带着已经没有自由的它,滑过了连生前都未体验过的漫步庭院的痕迹。

穿梭着的是风,自由驰骋的风,撩拨闹事的风,但抚平心中褶皱的,却还是身边全无野心的两人口中吐出的前人言论:

子曰:殷因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董辞面带严谨恭谦之色,一字一字,带着万钧虔诚叙述着千年前先儒圣人的话,教导着将来许会君临天下的皇子。自己从未读过这些,自然似懂非懂,而比自己更为似懂非懂的,却是比自己年幼上许多,一厢跟着董辞念叨,一厢还摇头晃脑的天钺。

如斯的两个人,前一遍后一遍的应答一般,在偌大的书房中步步附和着先贤的哲学,无关功利,不涉权华,更少勾心斗角之心,不知让在旁窥视的自己生出了多少欣欣然之心。

逝水面上带笑,不由得也想起那人来,半弯的唇角便不受控制地带上了戏谑的意味:那人想必也是读过四书的,在他年幼的时候也该是由饱读诗书的学士传道授业,循循以‘为政以德’,‘礼治天下’之类的善诱,更可能像现在的天钺一般跟随着老师的话一字一句地念,面上还是不懂装懂的可爱表情,心中还有向书中所说那样治理天下之意。

——可如今,却是半点没有将法制放在眼里了。

想到这里,逝水收回了笑意,摇摇头,将搁置已久的紫毫笔捏回手中,向着已经写了一半的宣纸上再细细覆上字去。

六日来,字也假意习了不少,在自己殿里也没有半点自由。自己倒没有大碍,逐渐地竟也欢喜上了这样表面上无风无浪的日子,只是该憋坏了墨雨这个丫头,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现在也不得不改着性子装成乖顺的宫人。

不咸不淡地想着,笔下三字经的尾巴‘戒之哉,宜勉力’还未了了,突听得外面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来,而后门被轻轻推开至一边,尖细的声音便不急不缓地传了过来:“皇上口谕,免跪拜。”

逝水抬起头,却是尽欢帝身边的禄公公专程赶了过来,董辞早先闻声已经走了过去,方才还念叨着‘导之以政,齐之以德’的天钺却是不知何事般困惑地看着自己,显出一副从未见过禄公公到上书房的样子来。

逝水也是迷惘,却比不知所措的天钺要好上了许多,只站起身来牵起天钺还紧攥着书卷的小手,绕过木桌来走到了董辞身边,微低下头来听禄公公的下文。

禄公公面上尽是和煦的笑意,说道:“皇上口谕,传大皇子空逝水,二皇子空天钺即刻至御书房。”

话音刚落禄公公便换上了更谦和些的口气,伸出右手来循向门口,对着皇子们俯下身去。

董辞心中挂满了问号,皇上从未来过上书房,连禄公公传旨都是第一次,今番不知所谓何事。想毕董辞耐不下心中疑窦,只问道:“禄公公,不知圣上今次传两位殿下,是因何?”

禄公公伸出的手未缩回来,却微侧过脸说道:“董大学士不必担忧,圣上只是传两位殿下去试试才学,看看这些时日来成效如何。圣上还说了,两位殿下今天的功课便到这里,董大学士可以回府了。”

董辞闻言,心中的问号不见减少倒是添了许多,若是一试才学,二皇子在这里已经许久,早先便该如此做了,何须等到现在?大皇子更是只上了六日的课,若是和二皇子一同去了,这显而易见的差距真是……

虽如此想着,但君王之意不可测,董辞还是退开一步来,说道:“有劳公公了。”而后向着仍然站在自己身边的皇子们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走了。

禄公公这才跨出门来,领着两位表情各异的皇子慢悠悠向着御书房走去。

一字不漏地听了两人的对话,天钺从起初的困惑变得有些激动,连蹦带跳行了些路程之后突然又变得局促不安起来,透亮的瞳仁在前头的禄公公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又转回一旁只不紧不慢跟着的逝水脸上,见他面色如常,毫无异样,也完全没有主动搭理自己的意思,便伸手将逝水的两根手指攥在掌心,嘟起嘴来从牙齿间磨出‘哼唧’之声。

逝水这一路上便觉出了天钺的心思,知道他原想着要让尽欢帝刮目相看,所以一行之间便不由紧张了起来,本想着由他自行调节,便没有出声抚慰紧张的弟弟,只假作目不斜视地走着。现下突然被他抓住了手指,才不得不低头问道:“怎么了?”

天钺嘟起的嘴没有立刻松开,直等到逝水又问了一次,方才小小声说道:“哥哥,万一,天钺是说万一,万一天钺到时候让父皇失望了,那,那怎么办啊?”

心中的忧虑一出口,天钺眼眸中不由愈发紧张了起来:父皇从来没有试过自己的功课,以前也很少来看自己,这次是好难得好难得的,让父皇发现自己,承认自己的机会,但是,但是……

逝水见天钺一厢不确定地说着,一厢竟愈发担忧了起来,水润的眼眸竟欲滴出泪来,这才有些慌了神——天钺现在正是渴望那人关爱的年纪,就像自己当初那般,私下里努力着,想要获得那个人的侧目,所以天钺现在定是慌了神了。

只是自己,自己又怎知该如何安慰才是?

第三十一章 言传

念及此,逝水只觉得脑袋一大,只强自笑着说道:“天钺有什么好怕的啊?哥哥比天钺大了七年,现在知道的还不如天钺的十分之一呐,若是天钺都要怕父皇失望,那哥哥现下就可以羞愧而死了。”

逝水本是无奈之下随便说的话,天钺闻言却是精神一振,片刻之前还有茁壮趋势的泪水立刻在眼眸中扫之一空,只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对着逝水做了个鬼脸,嘻嘻笑了一声。

逝水见天钺虽然还有些紧张,却已经放松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不知不觉间几人已然行至上书房,见那正门敞开着,禄公公只直接走了进去,片刻便退了回来,从里面传出慵懒却不失威仪的声音:“免跪拜,直接进来吧。”

天钺闻言有些激动,便直接跨了进去,逝水被攥着自己手指的小手直接带进了门去,错愕地看着方才还欲滴泪的天钺生龙活虎地循着声音的来源径直向着房内书桌走去,却又在离书桌十数步之遥处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来时激动局促的表情。

尽欢帝原本只站在书桌边俯身画着什么,闻得脚步声,便慢慢抬起头来。

正是巳初时分,向着阳的窗棂合意地切割进一片白光来,密密覆在尽欢帝淡然的脸上,见他手中犹自握着象牙为杆,错落镶嵌着璀璨红玉的笔,唇边便泛出了和煦的笑容,只低声地说道:“不要拘礼,这里就只是父子了,方才免跪拜,现在免礼制。”

天钺抿了抿唇,刚刚停下的脚步便又大步跨了出去,只瞬间便袭到了书桌旁,好奇地看了看尽欢帝方才伏案作的画,欲言又止。

尽欢帝微笑,任凭天钺左张右望,幽蓝入深的眼眸中只淡淡地噙了些许懊恼——是对逝水的,也许,更该是对自己的。

几日来朱雀手下的人日夜监视着自己的大儿子,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眼见着再过些时日古妃便要下手将常妃除去,这个皇儿也会一并获罪,到了那时自己也许便失却了获悉他身上所有秘密的机会,心下竟不由得急切起来。

本来自己对其他人没有什么好奇心,只顾自己且行且乐便好,只如今突然对这个皇儿上了心,一直想着要彻底剖析他,便借着一试才学的幌子将两个儿子一并叫了来。

叫来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让这个皇儿道出生平……

心中低低叹出一口气,尽欢帝俯身对着兴奋难耐,却是仍记挂着礼数而勉力克制着的天钺说道:“天钺,这许久,可看出什么来了?”

天钺猛然抬头,小脸喜得泛红,比比划划着,将一堆方才还压抑着的话立时找到了出口般涌现了出来:“父皇画的好多丹桂,月下生辉,栩栩如生啊,天钺凑近了都可以闻到花香呢!”

讨喜的童音一毕,受夸赞者尚未笑应,逝水却是微不可查地拢起了眉心——‘栩栩如生’倒还可以,但‘闻到花香’这话,白听着有太多谄媚的意思,天钺还是个孩子,就算要讨父皇欢心也不必如此啊。

想着如此,逝水看向天钺时却见他面上尽是真挚的笑容,歪到颊边的小嘴显露的都是引以为豪的意味,透亮的瞳仁中却泛着些许迷惑的神色。再看尽欢帝只赞许地点着头,却并未开口回答些什么,逝水便不由起了好奇之心,也慢慢踱着步子靠向桌边,而后俯下身细细看起那画来:

却真是栩栩如生,皓月当空,连银色的辉光都似触摸得到一般,月下几乎牵连着成片的丹桂,火红欲燃的簇生小花,有模糊相隐的,有刻意清显的,尽是描摹出众,引人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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