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欠扁之包子
片刻,逝水被地底的暗流冲刷,原本冰寒刺骨的水渐而温和,逝水这才振作了一下精神,踩着水往上浮起来。
此刻已是别有洞天。
逝水两手撑着水边的土层爬到岸上,面前虽然有些暗色,但勉强可辨正前方有条不知深浅的通道,逝水有些生疏地沿着通道慢慢往里走,浑身的冷水淋淋沥沥,衣物粘附在身上,逝水却根本无心用内力将其蒸干。
“爹爹,逝水来了。”
逝水双眼直视正前方,敛眉浅笑,一步便是一个湿漉漉的脚印,嘴唇已经被溪涧之水冻得青白,面色更是惨淡得吓人。
愈走愈亮,半晌终于豁然开朗。
一个块状毫无裂缝的石门挡住了去路,逝水单手细细抚着石门,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衬着有些幽深的瞳眸,恍若阴曹放出的久积深怨之鬼。
逝水摸索着到了石门右侧,捉住一个旋钮轻轻一转,石门带着轰然之声往上开启,里面一片光亮。
是一间明净的石室,无甚家具,更无书画摆设,虽然不见天日却仍然璀璨生辉,逝水刚踏足进去即刻关上了身后的石门,刚刚适应了浑身未干的冷水的身体又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石室外沿有颗小儿头颅大的夜明珠,石室的内壁地砖皆是亘古不化的千年寒冰,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将石室遇照地亮如白昼。
石室正中央是一张三丈长的硕大冰床,其上平平躺了一个人,仰卧,两手交叠在胸腹,很安稳妥帖的睡姿,浅色锦衣,身形修长,神态安详,面目栩栩如生。
栩栩如生,也只是‘如’‘生’。
“爹爹,逝水来了。”
寒冷中,逝水嘴唇已经转面青紫,俯身吻上床上之人惨白的额头,逝水脸侧有碎发垂落。
床上之人正是无违。
当日里世欢颜逼迫无违服下毒药,其后因世欢颜已经将世无常与世有金远送出城,故而逝水协同骠骑将军将已经如同一盘散沙的世无颜之人一网打尽,残余溃逃的人也掀不起风浪,交由罗网的委托算是顺利完成,但无违不愿再行欺骗世欢颜以获取解药,故而对世欢颜的再三逼问只是微微摇首。
世欢颜冷笑连连,不肯交出解药,决绝地自尽而亡,而随后赶来的一品红搭脉研习,苦思冥想六日六夜,却只见无违日渐消瘦,而根本没有办法配出解药。
“逝水……”一品红让无违喝了一剂安神散,安置好无违后,单独将逝水带出房门,一向直言不讳的一品红此时却吞吞吐吐。
逝水心知不祥,虽然甚是急切,但竟不敢开口问询。
如是冷场半晌,两人在房门口矗立如同两颗笔直的松竹,连风过都没有半点反应。
一品红终是耐不住,偏头掩过赤红双眸中可疑的血色,喉间吞吐的仍然是琴瑟合奏的悦耳声音:“逝水,你一向一击毙命,这次也交给你吧。”
“什么?”逝水一愣。
“据你转言,世欢颜临死前说过,此药名为‘蚀心’,药丸中有一虫卵,此早雌雄同体,为族中之王,专司繁衍,入人腹中孵化之后便大肆产下后代,后代之虫啮噬心脏周围的筋脉血管,将心脏与人其他内腑隔离,因虫为冰属性,故而还会产生寒冰状物将心脏整个包裹起来,此过程相当漫长,中毒之人痛不欲生,逝水难道忍心小违受这等苦么?”一品红的语调中是深不见底的无可奈何。
“宿尾,不要为难逝水。”
逝水未及答言,便听得房中传来了无违的声音,原来无违在屋里并未安心入眠,而将一切听得明晰万分。
一品红摇头叹息,丢下一句‘我管不了了’,而后抽身离开。
逝水紧拢眉心,却是无计可施。
回房时,见无违背靠着床栏,拍了拍床沿,示意逝水坐过来,眉眼间尽是璀璨的恬淡,唇角一牵笑得比往日还要春光灿烂。
——终于知道什么叫‘无力回天’。
三日,毒发整整三日,从虫终于繁衍到了一定数量,慢慢咬断筋脉,慢慢分泌寒冰包裹心脏,无违都面色如常,勉力吐字清晰,用最后的时间搂着逝水,直到阖眼逝去。
三日,无违完全无法进食,逝水便陪着他不吃不喝,强颜欢笑,虽然逝水想要出手掐断无违的生机,免去他剜肉蚀心之苦,却被无违淡淡却断然地拒绝。
“逝水没事的话,不要急着来找爹爹啊,小心爹爹将你打回人间来。”无违最后牵起一抹倾城笑靥,在逝水耳畔低低落下一句话。
逝水一夜白头,但因着这句话,逝水独自将无违的尸体带到了这地下寒冰石室中,几近十月不动轻生之念。
“爹爹,逝水现在有事了,逝水要爹爹给逝水过个像样的生辰,逝水不允许爹爹再耍赖了。”
逝水笑得有些狡黠,因为先入溪涧寒水,再在冰室良久,逝水身体已经被冻僵,所以逝水费了很大的劲,才有些别扭地爬到了冰床上,侧过身让无违与自己正面相对,修长的指尖挑过无违的眉眼,熟悉而触手可及的温度恍若隔世,逝水眼中终于碎光盈盈。
深呼吸了一下,逝水将喉头的颤音缩回。
“爹爹,我在世欢颜地底的宅子翻检了许久,掘地三尺风卷残云,虽然没有找到解药,但我找到了这个。”
逝水讨好般从袖袍中拈出一颗赤红的丹药,在无违明明已经毫无反应的脸边晃了晃。
“逝水找到蚀心了哦,厉害吧。”逝水碎碎念叨,一边将毒药吞入口中,轻舔了一下嘴唇,而后说道:“逝水原以为,只有剖开爹爹的心腹,到爹爹心脏中挖出那只雌雄同体的虫子,才能获得与爹爹一样的死法,与爹爹一起体验蚀心的感觉呢,现在少事了。”
逝水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将真气在奇经八脉运走了一遍,开始慢慢炼化丹药,促使里面的虫子孵化产卵。
“谁让爹爹这么坏的,没事还不允许逝水去找爹爹,要不是找到了这药丸,逝水可真会将爹爹开膛剖腹,挖出那只产卵的虫子呢。”
逝水喃喃低语,口中说着‘开膛剖腹’之语,双手却柔柔环抱住了无违完全没有温度的身体,寒冰石室中无违的眉毛上已经结了一层冰霜,倾城容颜仿若森寒,又仿若冷淡,惟独没有半点温和。
良久,逝水终于淡淡扰起了眉头。
“万蚁蚀心,原来是这般感觉。”
虫子在逝水真气的催化下开始蠢蠢欲动啃噬筋脉,逝水咬牙,揪紧了无违的衣服,真不知,爹爹怎么能做到三日都面色如常呢。
疼痛到后来已经转而恶心,逝水只觉头脑发晕,周遭的一切都在渐行渐远,唇角已经咬破,却仍然抵制不住冲上喉头的嘶鸣,逝水深吸了一口气,凑上前,将唇贴在了无违嘴角。
——无违生前不止一次想过,若是逝水能主动求欢该有多好,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痛不堪言的呻吟在两人唇齿间碾压,逝水几乎将指甲掐到碎裂,筋脉也许断了大半,逝水只觉及中轰鸣,意识却仍然清晰。
爹爹从吞下蚀心,孵化虫王用了三日,虫繁衍生息用了七日,最后的毒发用了三日,自己用真气相催,将孵化和繁衍提升了数倍,不过三个时辰虫子便已经开始啮噬,照这个速度,一盏茶的时光后,自己便可以行与爹爹一般的中途了吧。
虽欲与爹爹执手相看白头到老,最终却只能暗伤心神生死相随,许是自己犯下过多杀孽,老天看在眼里,自己终归是难以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