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之夭夭夭夭
当初田秀芳去城外踏春,正好在寒叶寺附近,隔着寺庙院墙听得有人念诗书,声音清朗,好似潺潺春水流淌进心间。她随口问了问,得知不少罗坚的事情,又一次见到对方长相,不免动了心。当然,仅仅如此并不够,难得罗坚争气,进了殿试,有了资本,这才成就了姻缘。
想想当初,再看眼下,田秀芳心灰意懒,干脆转头走了。
罗坚并未注意到她,他正看着手中纸张。
这是一封信,信的内容是拓印的,乃是文御史收到的匿名信。罗坚再如何,也是正经殿试出生,又是翰林院待了三四年,交好者也有数人。这封信就是友人拓印给他的。
便是友人,若是单看字迹,也会认为是出自罗坚的手笔。
一开始罗坚只认为有人要对付侯府,故意借他的手挑起矛盾,信上的自己定然仿造他的笔迹写的。如今看到拓印的匿名信,的确是仿造的笔迹,的确十分相似,但是……他认出来了!
是林若兰!
罗坚手一抖,纸张飘落。
他认识林若兰的时候,刚刚十五岁,那时林若兰十三,宛若豆蔻初开,婷婷袅袅,风姿已有雏形。难得林若兰不嫌他穷酸,反欣赏他的才华,与他诗书相合,情愫暗生。
那时为生计,他常常替人抄书,林若兰也会帮忙。为此,林若兰仿造他的字迹,未免别人瞧出来。一年又一年,林若兰又有天分,竟把字迹仿造的真假难辨,但是他还是能认出来,因为林若兰写某些比划会漏一点喜好,很细微,但仔细看就能看出来。
林若兰,她不是死了吗?
一想到那个人没事,还来到京城,写下这封匿名信,罗坚只觉一股寒气爬上脊背,手指都在痉挛。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封信不仅是要毁掉侯府,还要毁掉他。
罗坚用手遮眼,急喘了几口气,好似鱼儿脱了水,半晌才缓过来。
他跟林若兰相识十年,要说没感情那是骗人,林若兰有才有貌,哪怕后来林家败了,他也没跟林若兰断了往来。他也清楚,林若兰的身份不可能娶来做正妻,但他觉得将来高中做官,有了银钱资本,可以给她赎身,纳来做妾,养她一辈子。谁知有后来变故。
他的确过了殿试,还被侯府看中,要招他为婿。
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若是拒绝,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到派官,若是接受,不仅立刻能得官,还得了侯府依仗。他一直渴望青云之路,光耀门楣,这是上天赐的大好机会,他不能错过。
只一件,如此来,他不能给林若兰未来。
寿山侯府正是林若兰的仇人,曾经他还承诺会为林家伸冤。
他不能断送前程,只能让林若兰闭嘴。
那样大的火,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若兰又藏在哪儿?
他看似整日龟缩在家中,实则通过友人来往,对案情进展一清二楚。目前还处在博弈阶段,但查案的速度很快,据说还有更关键的人证,乃是杀手锏。
会是林若兰吗?
那个女人的聪明,他深有体会,只是没料到时隔多年,会用在自己身上。当初真不该大意,应该等火灭了再仔细查一查尸骨才对。
罗坚起身朝外走,打算将人找出来。
单单凭他自己做不到,好在有寿山侯府。侯府已经被架在火上烤,想逃过一劫,什么法子都会尝试。若是他们得知天水县林家女儿还活着,肯定会想到意味着什么。
第165章 判定
田元绍近来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得个空闲,正比眼假寐,听闻罗坚来了,心里头不耐烦,不想见。
他母亲跟侧夫人不合不是一两日,他自然清楚,但侧夫人儿子小,一贯表现出对经商感兴趣,比较识趣,加上他早早确定了继承权,因此对侧夫人母子比较宽容。当然了,他的宽容就是无视,内宅那些事他不管,他也不会去针对庶出的弟妹。
罗坚是侯府女婿,尽管毫无家世,但正经殿试出身,入了翰林院,是恪郡王招揽的人。翰林院是个清贵地方,很难进,但凡进去了,再有一定的资历或背景,操作得当,前程可期。纵然罗坚只是恪郡王网络的人才之一,到底身份格外不同,做了侯府女婿,等同于一家人,利益联系更加紧密。
正因此,田元绍对罗坚态度不错,双方不算多亲近,却也能偶尔一起吃酒。
只眼下侯府遭遇的事,田元绍难免对罗坚不满。
十五年前的事他早都忘到脑后,惊闻因此事被弹劾,他一头雾水。一番查问,这才勉强想起那件旧事,林家人是圆是匾都不记得了,可他却想起罗坚也是天水县人,这次投匿名信的人也是仿造了罗坚的笔迹,巧合?
“小侯爷,要不要见二姑爷?”下人询问道。
“请进来。”迟疑片刻,田元绍坐起身。
罗坚进来,看到田元绍面带疲惫。
“子期找我有事?”
“小侯爷知道我是天水县人,林家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当初林家出事,爹娘大哥都没了,但他们家还有个女儿。他们家基本没剩什么东西,倒是有座大宅子,林家族里占了宅子,尤不满足,又把林家女儿卖进青楼换银子。这件事在天水县人尽皆知,那个林家姑娘在楼里待了十年,一夜之间失踪了。”
田元绍听得直皱眉。
当初那件事虽然他出了面,也的确是他跟当地县令打的招呼,但具体操办是身边的管事。那是他头一回出门,顺手接个差事,只想办好了,否则怎么回京交差?因此他给管事的命令很强硬。也因着如此,管事的手段很激进,这也怪那林家不识趣,硬要拿鸡蛋碰石头,既然不肯卖侯府面子,那就把他们骨头碾碎!
林家爹娘兄长相继死去,田元绍觉得很麻烦,尤其那家女儿据说生的不错。
未免留个祸害,他就暗示林家族里。当时林家族里本打算将林家女儿远嫁,得了威胁就不敢,又动了贪念,就把人卖进青楼。他听说那姑娘进去后整天寻死觅活,楼里妈妈可不是慈和人,随便动点手段就让人生不如死。
田元绍本还打算去见识一下林家女儿的姿色,京城来信让他回去,遂打消念头离开了。
回到京城,天水县那点小事就忘了。
十来年了,竟被人翻了出来。
田元绍阴着脸:“失踪?”
罗坚点头:“一开始我也没想起这件事,因为那时都说她烧死了。她姿色好,又原是天水县富户人家的小姐,很受欢迎,乃是当地花楼首魁。那次她应邀赴个饭局,在城外一座小轩,谁知起了一场大火,跟去的丫头婆子都烧死了,尸骨算上她在内,恰恰对上数目,所以都当她死了。”
“你怎么知道她没死?”田元绍质问。
“我猜的。”罗坚叹口气:“当初那场火太大,地方又偏,等火灭之后,骨头架子都不全了。有人说她被烧死了,也有人说她跑了。现在有人写匿名信揭出十五年前的旧事,对其中内情知晓的那般详细,肯定不是外人,我就怀疑是她。她是林家女儿,若是她作为苦主上告……”
后面的话已不必说,彼此都明白。
“这件事我知道了。”田元绍点点头。
罗坚说完了事就告辞离去。
田元绍眯着眼睛看他离去的背影,冷笑:“跟我耍心眼子!”
别看罗坚一脸为侯府分忧出力的表情,可一贯不掺和事的人,突然跑来提及一个可能早就死去的女人,本身就很可疑。田元绍或许在别的方面没出息,但他到底是侯府长大,自小混迹京城各世家,能没点儿城府心计?罗坚一提林家女儿,他就觉得不对,具体哪里不对说不上来,但罗坚肯定隐瞒了一些东西。
现在不必追究,倒是先找人要紧。
若是那个人真活着,真到了京城,总会露出行迹。毕竟是个漂亮女人,投匿名信也要接触文御史,撒出人手,就不信找不到。
结果出乎意料,人还真没找到。
无论如何他们也想不到,曾经姿容难掩的女子,如今却是头发花白满面伤疤的老妪。别说田元绍,即便是罗坚,面对现在的林若兰,他也认不出来。
倒是穆清彦那边有了进展,毕竟他们追查的是“谭婆婆”。
穆清彦动用异能,看到那天夜里,谭婆婆从小门离开,一路前行,最终敲开了文御史家的后门。谭婆婆递了东西给文家下人,不多时便被迎进去,自此就没出来。
“她要告御状啊。”穆清彦叹了一声。
林若兰恨寿山侯府,恨罗坚,她一无所有,人不人鬼不鬼,亲手杀人都敢。只要她愿意,她也有机会可以自己动手,但她不愿那么做,那太便宜了罗坚!她宁愿多费点事,多冒点险,通过朝廷正当的手段去惩戒罗坚。她不仅要罗坚的命,还要他遗臭万年!
转眼半个月过去,鉴于此事涉及寿山侯府乃是老勋贵,皇帝特点了两位王爷督审,而恪郡王则须回避。
一项项证据当堂呈上,一个个人证也到齐,当然,最重要的人证就是林若兰。
当林若兰出现在公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奉圣谕前来督审的是端郡王、康郡王,两人对案情早就熟悉,正准备一睹若兰姑娘的姿容,谁知出现的竟是个老妪。
主审官也觉诧异,定了定神,拍响惊堂木:“堂下何人?为何以黑纱遮面?”
林若兰一开口,嗓子低哑:“我乃天水县林家女儿,之所以黑纱遮面,只因当年大火烧身,毁了容貌,恐惊了贵人。”
一面说,一面将黑纱摘了下来。
顿时众人又是一惊,哪怕是大白天,瞧着那样一张凹凸不平的烧伤面孔,也令人倒吸口凉气,着实恐怖。
今日这桩案子,不仅有主审、副审,又有两位王爷督审,更有朝中不少官员和老勋贵们奉旨来观审。弄出如此大的场面,皇帝的意思很明显,杀鸡儆猴,而被当做鸡来杀的寿山侯府,个个面色灰败。
寿山侯府的罪名很多,一项一项审下来,花了好几天。
最终侯府还是躲过死劫。
对寿山侯府的处置结果是罚银和降爵。田家从侯爵降为伯爵,看似只降了一等,但却不仅仅如此。皇帝下旨撤销了田元绍的袭侯册封,降了寿山侯府爵位,且终止世袭,只要老侯爷一死,田家就彻底退出勋贵圈儿。
异姓爵虽有五等,但历来少用子男爵,一般只在伯爵为止。当初老勋贵都是跟着太祖打江山,因公受封,爵位让各家多袭一代,自孙辈开始降等,至伯爵为止。即便如此,若是老老实实没有过错,皇帝会恩赐一个官职,总不至于太难看。但如寿山侯府这等获罪降爵的,不杀已是皇恩。
此外,果然和外人预料的那样,给田家顶罪的是一个大管事几个家奴,皆是当初经手天水县的人,一律处斩。又有侯府旁系子弟或流放或处斩,又有内宅妇人牵涉罪名,侯夫人得了中宫申斥、抄佛经罚俸,田秀玉的亲娘扯上了放利和人命官司,被赐出家为尼,反倒是田秀芳亲娘没落什么大事。
可这不代表田秀芳就高兴,她甚至顾不上娘家巨变,完全被罗坚的事惊呆了。
罗坚为摆脱林若兰,乃至要其永远闭嘴,纵火杀人。林若兰侥幸保住一条命,可当时跟去的丫鬟婆子和车夫四人,全都被烧死了。四条人命,以及对林若兰所做的一切,令主审官厌恶非常,合议后,判罗坚斩首示众。
这一切落下帷幕,已是二月末。
不知不觉在京城待了一月有余,穆清彦对侯府的案子只是关注,插手的不多。案子结束后,林若兰再次失踪。穆清彦只知道她离开了京城,没有去见瑶琴,也没有传信,走的很快很干脆,田家想寻她时,已然寻不到了。
穆清彦可不信林若兰就此罢休。
罗坚已是斩首,但田家还在,林若兰早晚还要卷土重来。或许对她而言,剩余的生命也就报仇一事有意义,甚至,瑶琴就是嵌下的一枚棋子。
他没去探查林若兰踪迹,只把结果写信告诉严朗,广林府那两件死亡案,最终还是以意外落幕。
当然,这段时间穆清彦也没闲着,他把朝中各方派系势力梳理了一遍。又把当年雪家的姻亲故旧、政敌关系也梳理了一遍。除了闻寂雪所说的那几个死去的人,其他一些有可能的嫌疑者也都搜集了信息。
第166章 付景春
雪家出事后,朝廷对雪家军依旧心存忌惮,基层官兵倒是无碍,但那些拥护雪家的将领是个隐患。朝廷干脆将最强硬的几人作为同谋,尽数抄家问斩,剩余诸人,打散开,或是打发到苦寒之地驻守,或是寻由头一贬再贬,或是解除职务放其归乡。
总而言之,雪家嫡系少有善终者。
当初雪定岳被诬陷通敌叛国,物证是几封信,雪定岳和北蛮皇帝的通信。信的内容当然不是这两人亲笔,但在信上落有北蛮皇帝的大印,雪定岳这边则是他的将印。别说北蛮那边,即便是雪定岳手中的将印也不是寻常人能接触,便是心腹也不能私用,如此才更显得这几封信件的真实。
但这几封信的存在本身就有问题。
若双方真的密谋,雪定岳写给北蛮皇帝的信,如何会落在朝廷手中?
或许某些人只愿意看到想要的。
除此外,还有人证。
人证并非是直接证明雪定岳跟北蛮勾结,而是说雪定岳故意拖延战事,数次放弃追击北蛮铁骑,使战事陷入胶着等等。人证共有三人,身份最高者是当时朝廷派遣的监军,高良骏;一个是当时军中游击将军,屠兴武;一个是前锋营中的斥候,黄立。
高良骏作为监军,本身就是监督将帅,朝廷挑选时就不可能选择跟雪定岳亲厚之人。
游击将军屠兴武,乃是勋贵之后,祖上跟雪家类似,但后世子弟不如雪家子弟出息,耽于享乐。屠兴武这次随军征战主要是为建功,说白了,是镀金,如他一样的世家子弟颇有几个,所不同的乃是屠兴武好歹是武将之后,不是那么草包,家里谋划之下,给他弄了个游击将军的职务,只要豁得出去,肯定有所功绩。
斥候黄立,职责是侦查敌情,勘探北蛮动向。原是个很小的人物,但雪家大案中,他的证言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