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之夭夭夭夭
提起武将,多数人的印象便是粗糙、耿直、豪爽等,然而能成为“将”,必然心有丘壑,懂得兵法谋略,当年雪家接连出了两代大将军,领出了威名赫赫的雪家军,便是因此。除此外,不少将领身边会跟随智囊,多是在仕途有妨碍,但本身足智多谋或懂得兵法布局的人,类似于官场人身边的师爷,只隶属于私人,不在朝廷编制之内。
雪定岳能文善武,有大将之材,但他身边也有智囊。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多两个人出谋划策,既能弥补自身不足,也防止刚愎自用。
不止雪定岳这样的大将军,便是有些品级的将领,身边都有类似之人。好比当年的屠兴武,他的确会骑射功夫,但除此外,并无什么别的才能,全赖家中能耐送来军中,未免他显得草莽亦或惹出事来,身边也带着幕僚先生。
这张名单上,身为幕僚者足有十余人,却并没有雪定岳身边的幕僚。只因跟雪家亲厚者,都作为同谋被处置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从雪定岳亲近之人查起,毕竟“通敌信件”上的印章,唯有极亲近者才有可能盗用。却又有个悖论,因为但凡亲近者,都被牵连一同论处。
如今还活着的,人数不多,且他们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盗用将印。
穆清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不信有人做下这样的大事却不落把柄。
“你说,对方真的是一个人吗?”穆清彦不由得怀疑是某个实权在握之人,唯有如此,才有那么大能耐进行扫尾。况且,独自一个何必跟雪家过不去?能有什么仇怨?或者能得什么好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当年皇帝是顺水推舟,黄立等人作伪证也是投了某个势力,为的是灭掉雪家,从而掠夺本属于雪家的利益。偌大朝堂,皇子王爷、文武百官,派系林立,势力盘根错节,既然有一个对雪家垂涎贪婪,焉知没有另一个?
如今皇帝儿子众多,太子之位悬空,为那皇储身份,各方汲汲营营明争暗斗。有人经营朝堂,势必也有人惦记兵权,古往今来,新旧交替都是从血海中杀出来的。
雪家无疑是保皇派,却又功高震主,旁人拉拢不得,自然会想其他法子。
而据闻寂雪所讲,雪家被灭,原本属于雪家的兵权顿时三分。看似个个终于朝廷,终于皇帝,焉知背后没有皇子的影子。
“皇子吗?”闻寂雪卷起冷笑:“他们每个人,我都盯着呢。”
别说是皇子牵涉其中,便是如今这位老皇帝,等他查出那个“背叛者”,也都一并算账!
原本也没指望凭各方消息分析出什么结果,穆清彦还是打算用异能。
暂且不忙,他要再调养十余日,使得精神圆满,否则一个不慎又是黄家村那般结果。再者,九年前的旧事,肯定是影像模糊,声音全无,事发时又是夜间,更添了阻碍,他也不大确定能否有所收获。
转眼已到四月末,天气越来越炎热。
这日晚间,语寂人歇,闻寂雪带着穆清彦悄然飞跃在屋宇之上,潜入了按察使衙门。衙门晚间有巡夜的兵丁,但都是在前衙,后衙乃是家眷所住,上夜的是家仆婆子,兼之自信衙门重地无人敢擅入,警惕性并没那么高。
两人落在一侧夹墙阴影处。
这里是座小院儿,花草繁盛,布置的清幽,却是被二门隔了出来。
当年高良骏任按察使,多半就住在这里,只说办公方便,未免惊扰了夫人,忙乱时就在这里安歇。夫妻分房而睡,在大家子很常见,夫妻各有住处,也各有自己使唤的人,分管内外,基本各不相干。高良骏因着求仕途,矮夫人一截儿,年轻时自是处处顺从讨好着夫人,如今年纪大了,孙子都有了,夫人才放松辖制,容他在外间自在。
“最多一炷香的时间。”闻寂雪再次提醒他。
一炷香便是五分钟。
关于异能之事,穆清彦大致告诉了闻寂雪,只说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可以看到过去发生的一些事。闻寂雪当即恍然,立刻就知道他的限制所在。这般逆天的能力,若是能肆无忌惮的使用,也着实太可怕了。即便有所限制,此事若泄露出去,也是一场灾祸。
闻寂雪本来还在犹豫,倒是穆清彦坚持。
考虑到之前两回他只是脱力,调养月余便无碍,闻寂雪便和他商定,不得超出一炷香。又约定,若是他不曾及时收手,闻寂雪可出声制止。
这会儿打量了周遭无人,便由闻寂雪警戒,穆清彦回溯。
——高家金孙周岁,大宴宾客,满府华灯高挂,言笑晏晏。
回溯中的景象依旧是模糊的,一团一团明亮的灯笼,暗影重重的花木,亮堂堂的屋子,门窗桌椅的轮廓都能辨认,但也只是轮廓,其上什么花纹是看不出来的。院中有两个人坐在廊下,看举止动手和衣裳,是两个小厮。
忽见两个小厮立起身来,迎向院门。
原来院外进来了几个人,有男有女,看众人姿态,明显为首的一对男女身份不同。再结合这个院子,来人定是高良骏以及高夫人。那高夫人命人将高良骏扶进屋内,又朝一人说了什么,那人很快取来一个瓶儿,高夫人朝手心一倒,隐隐约约似个红色,形状太小,不好辨别,但高良骏当晚是服了药丸的,这应当就是了。
那高良骏坐在那里,伸手接了药丸,又有丫鬟捧来一盏茶,他就着水将药吃了。
高夫人又跟他说了几句话,便领着丫鬟走了。
一个小厮去关了院门,剩下一个服侍着高良骏宽衣歇息,哪知高良骏突然捏着那小厮下巴,不知说了什么,小厮便将自己的衣服脱了……
看到这里,穆清彦还有什么不明白。
尽管阴阳相合是主流,但总有些人喜爱男色,亦或是男女通吃。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大家子,难免藏污纳垢,不少人身边养着清俊小厮,也是跟贴身丫鬟相似的用处。
他只是意外,想不到高良骏也会有如此喜好。
再看另一个小厮倒是极乖觉,走到房门口听着里头声音不对,立刻收住脚步,把房门从外头带上,自动守着门。
想来,这两个小厮都被高良骏上过手,两人必然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已然习以为常。
他压下厌恶,继续看下去。
高良骏只穿着白色里衣,坐在床沿,那小厮就跪在他腿边。也不知高良骏说了什么,小厮站了起来,从一旁的抽屉内取出个巴掌大的白瓷盒,摸了一点红色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高良骏摸着小厮的脸,又在他身上捣弄了一番,似乎不大满意。
小厮又从白瓷盒内取了东西,吞服了一次。
不多时,这小厮整个人的动作就大了起来,跟高良骏纠缠在一处,放浪形骸。
这时穆清彦倒是庆幸画面模糊,这等场景简直不堪入目。
不足片刻,那高良骏性情似乎不对,可小厮陷在情欲之中,根本没注意到。等小厮畅快了,低头一看,吓得从床上滚落。这时的高良骏仰面倒在床上,双手抓着心口,一动不动,便是看不到面目神色,也可想而知是怎样的痛苦狰狞。
小厮的惊叫声引来了门外的另一人,两人抓在一起说了半天,大约最终达成了共识。
二人将欢好的痕迹尽数掩饰,又给高良骏重新换了衣裳,把人摆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离开时,将抽屉内那个白瓷盒带走了。
穆清彦长出一口气,结束了回溯。
闻寂雪立刻将他接住,几个纵身起落,回到客栈。
穆清彦太疲惫,没说什么,直接睡下了。
一觉醒来,黄昏满室。
用过一顿丰盛的饭菜,闻寂雪取来一只长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玉牌,有白玉、碧玉和黄玉。玉牌只是半成品,并未雕刻任何东西,但无一例外莹润有光、水头十足,乃是很好的玉。
“这几块玉牌可还合用?我已吩咐了人,不久就能寻到更好的。”既然得知玉石对他有那般好处,闻寂雪自然不吝财力,多多搜寻。
穆清彦精神的确还十分萎靡,人也恹恹的,但还是强打精神,先把重要之事告诉他。
“高良骏乃是房事中情绪激动,引发心悸而猝死。他的死,可说是病故,但也有外力因素。他身边两个服侍的小厮,也充作泻火之用,这人有点癖好,欢好时便让小厮服用助兴之物。我见那是个白瓷盒,扁平状,巴掌大,内中隐有红光,应是红丸。那小厮正是服了药,又是少年人,情欲上来不受控制,高良骏也因此情绪高涨,一个不慎引发了心悸。”
闻寂雪听了,面色略有古怪:“他这个死法……”
如今看来,黄立反倒是死状最好看的一个。
“你方才说,红丸?”闻寂雪很快领悟到重点。
穆清彦点了点头,揉了揉眉心,道:“正是。那个白瓷盒太眼熟了,还有红丸,都令我想起‘谭婆婆’。”
第183章 天水县
有了闻寂雪买来的好玉,这回穆清彦恢复的快多了。
他们在蓟省停留数日,过了端午才动身,却不是返回凤临,而是前往弋阳府。
谭婆婆本名林若兰,祖籍乃是弋阳府天水县人。林家在县中显富,有大片良田,经营米粮铺,林若兰有父母娇宠,兄长疼爱,通文墨,尽管是个出色女子,却到底深闺养大,是个标准的富家小姐。
林若兰在广林府时显露出一手绝妙的制香手段,对外称是家中手艺,这话可见不实。
林家情况摆在那里,根本不懂制香。林若兰养在深闺,便是有兴趣动手弄些胭脂花粉,却也绝对不会调制红丸。红丸乃是助情之物,好人家的女儿哪里能沾弄这种东西,此物比那春宫图更坏,被认为下做手段,通常是青楼妓馆所用。
红丸的确是林若兰调配研制,且她也的确精通许多香粉香脂,这些东西学起来需要很长时间。若要调香制香,先得认各种香料花草,懂得各种香气,研制新方也得不断调试,再有天赋也不可能无师自通。请人教导制香倒是寻常,但手艺何等要紧,能随意教人的必然只是皮毛,但林若兰得了其中精髓,更接触了红丸调制。
当然,类似红丸这等功效的东西,天下不止一家。
不过,之前才有个“谭婆婆”用红丸害人,如今又见高良骏因红丸而死,自是惹人在意。他们便决定走一趟天水县,先把林若兰不为人知的底细探听明白,再看两处的红丸是否同出一人之手。
若真同一人研制,那么寻到林若兰,或许就能知道当初是谁买走了红丸。
毕竟红丸这等东西,都在青楼妓馆流通,外人若要弄到,总会令人印象深刻。
“林若兰……”闻寂雪之前并没将这个女人看在眼里,只觉得她报仇的狠劲儿值得一赞。这会儿仔细琢磨,提出一个疑问:“她‘葬身火海’时二十四岁,到广林府时二十八,在广林府待了两年,才藉由瑶琴去了京城。那么,她是如何从火海逃生的?之间的四年她藏身在哪里?她很清楚仇人在京城,为何不直接去京城寻找机会,却偏偏去了广林?”
穆清彦也道:“提起这事,还有个蹊跷。先前没觉得,可若她孤身一个,又是毁容的可怖模样,是如何得到那个身份文牒的?会不会就是当初救了她的人?”
当初查谭婆婆的案子,的确有些地方被忽略了过去。
这也是因着发现“谭婆婆”是假身份,而林若兰又突然离开广林,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京城,细枝末节的东西就没理会。不过,有可能严朗细查了,倒是可以写信问一问。
抵达天水县时,穆清彦已然恢复精神,严朗的回信也收到了。
严朗当初没有一起去京城,后续是穆清彦写信告知的,但严朗也没闲着,将林若兰的事仔细查过,只是没有收在案宗内。林若兰是否用红丸在广林杀了人,尚无定论,兼之知晓了林若兰的事情,严朗对其抱有同情,就把一应资料私下收着,并未示于人前。
这回接到穆清彦的信,严朗就把资料送来。
为安全,严朗特地托了熟人,搭着驿站快马一块儿过来的。
严朗把林若兰的底细查的十分仔细,不仅是林家,包括在青楼,乃至大火后的那四年。总得来说,纵观林若兰遭遇,从家破人亡起,便厄运缠身,再没遇到什么好事。
算算时间,林若兰在春风阁待了八年。
春风阁是天水县首屈一指的大青楼,当年林若兰是县中远近闻名的女子,爱慕者甚多,后来家逢巨变,沦落青楼,也成了春风阁的摇钱树。女子芳华有限,但林若兰姿容绝佳,又颇具才情,直至遭遇大火,她在春风阁依旧风光。
据严朗所查的消息,在最初沦落春风阁时,林若兰心若死灰,数次求死。然而青楼做这个行当,多得是手段,软硬兼施,到底把林若兰的心给劝活了。一旦心活了,她哪里还会寻死?
想来,能打动林若兰的,一是报仇,二是罗坚。
林若兰和罗坚的事在当地不是秘密,林家未出事前,罗坚求娶之心很明显,他虽穷,可才学不俗,功名有望,也是很抢手的佳婿。林家出事后,罗坚据说恰好“病了”,及至林若兰沦落风尘,罗坚才又现身,几番出入春风阁。倒是半年后,罗坚不再去春风阁,实则外人不知,那时林若兰会私下在别处约见罗坚。
楼里姑娘不止可在楼中接客,若是有客人来接,也能赴局。
这些赴局的姑娘,身边都跟着好几个人,看似服侍,实则监视。
那几年里,正是林若兰供养着罗坚,才使得他一个穷小子万事不做,不仅生活无虞,还能不断科考。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道理都懂,可读书开销极大,哪里是一般人家负担得起的。林若兰自身遭遇这般残酷,也是罗坚的一片情意支撑着她,所以她也盼着对方高中,以后能脱离这泥潭,也为家人报仇雪恨。
可惜,人心易变。
当初的林若兰乃是富家小姐,才貌双全,于罗坚而言乃是天上明月,自然诚心渴求。后来林若兰成了烂泥里的落花,日日陪笑,且不提丰厚身价,便是对女子而言最重要的清白也失去了,罗坚是一心想青云直上的,又能对她留有几分情意?
一场大火,把绝色女子变作可怖婆子。
“谭婆婆”确有其人,根本那个身份文牒,严朗找到了真正的谭婆婆。正如户籍上所记载的那样,谭婆婆早年丧夫,无子,她是户主,名下也无田地,只在村尾三间黄泥屋子过活。她住的地方离村子有点距离,较为偏僻,原本荒草横生,又是沟沟坎坎、碎石多,她一一整理出来,开成菜地,日常使费就是菜地里出。她又会调制胭脂膏子,色泽鲜艳、质地匀净,凭这手艺能换来足够她吃的粮食。
一见谭婆婆会调制胭脂膏子,严朗就上了心。
这胭脂膏子,一般女子都会弄,不同的是大多数人制出来的很粗糙,加上十分费事,又要耗费很多的新鲜花瓣才能制出一些,实在不划算,因此都是买来用。
谭婆婆能凭着胭脂膏子换粮食过日子,手艺自然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