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之夭夭夭夭
屋子里有个穿绸缎圆领袍的中年人,他是商队的东家。
“正午了,他们应该都去吃饭了。”依稀能闻到空气里的饭菜香,单从味道来判断,那饭菜就不差。
话音一落,就有人肚子咕噜噜的叫唤。
他们一早从万霞县出发,日上中天,本打算找地方歇息吃些干粮,结果就出了劫匪。出门在外,又是常在这条官道上行走,消息自然灵通,但人都有几分侥幸,觉得倒霉事不会那么巧就落在自己身上。
谁知……
“东家,这些山匪……他们可是杀人的啊。”
“是啊,东家,你说他们把我们绑来是不是要钱?万一、万一得了钱又撕票怎么办?”
“东家,我们该怎么办?他们杀人不眨眼,我还有老婆孩子,有老爹老娘,我不能死啊。”
恐惧蔓延,所有人都慌了。
东家更怕,他不止有妻有子,还有铺子买卖,正值中年,好日子多着呢,哪里愿意死在山里头。他更是明白,这些人担忧的不无道理,别说山匪本就杀人不眨眼,更要紧的是他们看到了山匪的长相,这还能活吗?
山匪、山匪……
东家常在万霞县贩运红花,也曾在花楼寻芳,就凑巧遇到过李子英几人。那时看到几个富贵公子排场很大,打听过,知道是京城来的权贵公子,可如今,这全贵公子竟然“落草为寇”!那等人物,能是缺钱吗?他简直不敢想,只知道不逃出去,一定会死!
他一个人肯定不行,所以他把李子英等人的身份说了。
“什么?!这、天啊!”所有人都被炸的头晕,紧接着便是灭顶的绝望。
他们都清楚李子英等人的身份代表着什么。
东家咬牙:“等!等天黑了,我们逃出去!他们看管的不严,手上绳子用牙咬,多花些功夫总能弄开。这窗户没锁死,外面院墙也不是太高,等跑出寨子我们就分散,外面是山林……能不能活,听天由命吧。”
天黑了,山寨里没人给送饭,连水也没有。
屋子里的人经过一个下午,已经将捆缚双手的麻绳弄开了。因着院门关着,院子里也没人看守,只要轻手轻脚就不怕,几个人依次从窗户翻出来。他们没立刻就跑,而是去其他两个屋子,将里头的人都放出来。锁不好砸,直接将窗子捅破,很快十几个人手脚恢复自由,站在院子里。
“大家齐心合力跑出去,出去后就散开,能不能活命,全屏本事。”这也是他们相助其他人的原因之一,人多了更好搅乱视线,增加逃生几率。
这就是博运气,所有人心知肚明,纷纷点头。
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他们从屋子里搬来凳子垫在院墙边,挨个儿翻过去,穿过前头的院子,正是宽阔的场地,山寨大门就在前方。天黑黑的,林子里也毕竟安静,场地周围没人没灯,只大门处挂着两盏灯笼,旁边有间屋子里有灯,那是值夜人睡得地方。
大门紧闭,虽是木头门,却是一根根碗口粗的圆木制成的大门,一丈来高,横了一根粗木,又重又长,须得两人才能抬下来。
一行人蹑手蹑脚,两个人盯着值夜的屋子,其他人合力去开门。
“好了!”大门推开,安静的夜晚门轴转动的闷响格外清晰。
只把门开的容一人穿过,便再也人耐不住,一个个争先恐后朝外跑。虽说商议好一逃出去就四散,各逃各的,但谁都不傻,掳来时又没蒙着眼,他们很清楚哪个方向是出山的,都想往山外跑,因此十几个人都是相同的方向,只是速度各有不同。
“啊!”突然跑在最前面一个人惨叫一声就倒了。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离得最近的一个仔细一看,脸色大变:“箭!有人放箭!”
话音未落,又有两人惨叫。
这下子都知道不对,扭头就朝后跑。
“驾!”林子里响起马蹄声,几只火把亮了起来,犹如鬼火朝逃散的人追击。
明显是早有埋伏。
逃跑的人再不敢往一个方向挤,更不敢发出声音,都祈祷着别追自己。
那些火把呈现半弧形,驱赶着逃跑的人,迫使他们都朝预定的方向跑,再逐渐收缩口子。
这是一场狩猎。
“猎物”们有被弓箭射死的,有被套马索套住脖子拖死的,有慌不择路掉进陷阱刺破肚肠的……李子英几人箭法准头不错,可以想象是如何练出来的。待玩的尽兴,天光初亮,便回山寨歇息,自有人留下打扫场地。
一共十七个人,死了十个,剩下七个多多少少都带伤。
活着的人被重新带回山寨,关进了之前的屋子。不多会儿,有人送来饭菜,满满当当一桌子,有荤有素又有酒。这几人个个衣衫破烂,面色惶恐狼狈,几乎站都站不稳,再看桌上丰富的菜肴,又讽刺,又像一场噩梦。
可是,到底是想活着。
窒息的沉默之后,几个人冲向桌子,疯狂抢食,更是大口大口灌酒,试图用酒来麻痹痛苦和惊惶。
穆清彦收回异能,把看到的事情说给闻寂雪听,又道:“尸体在后面的山谷里,里面有个山洞,尸体都埋在山洞最深处,撒了硫磺粉遮掩气味。”
闻寂雪看他气色还不错,问道:“这些人翻船了?”
穆清彦也正要看看变故。
第五起官道劫案发生在今年六月,但李子英等人最后一次现身是在九月初。他们九月初八的夜里前来山寨,肯定是又选中了目标,打算再干一票,谁知翻了船……
再次回溯,从九月初八夜里察看起——
天空没有月亮,只几点星子点缀,李子英一行人趁着夜色来到山寨,各自安歇。初九是重阳节,这些人在山寨里自饮自乐,到初十,天刚蒙蒙亮,山寨里整顿马匹,所有人改装完毕,朝着官道出发。
李子英嫌憋闷,脸上黑巾暂且没遮上:“今天这单有好乐子?”
钱华笑道:“三爷不是想瞧瞧五邑县那个叫柳茵的小娘子?昨日他们一家去万霞县舅舅家,今日返程,必然经过这里。我早已命人梢探,等人来了,咱们劫了她,三爷可以抱回房去好好儿看。”
杨永延插言道:“听说那柳茵还有个小妹。”
“那小丫头才十二,有什么滋味儿。”
……
穆清彦猛地收回异能,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怎么了?”闻寂雪见他面色不对。
“我看到一个紫衣人。”在回溯的范围边缘,有一抹紫色人影隐藏在树林之中,尽管看不到脸,可他直觉反应想到朱漪。
“朱漪?!”闻寂雪跟他想法一样。
第223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子英等人按照惯例埋伏在官道旁的林子里,并没靠太近,但派了人在梢探着。
天刚亮,官道上便有行人车马。或是附近村镇去赶集的,或是贩货行商的,早早儿出门,天气凉爽,尽管是九月了,但中午时日头大,走路推车都是苦累事。
时而有人朝万霞县去,时而有人朝五邑县走。
“怎么还不来?日头都升起来了。”杨永延有些不耐烦,抬头望望天色,估摸着都巳时了(上午九点)。通常人们出门赶路,最迟在辰时左右,一个时辰的功夫,怎么着也该从万霞县走到这儿了。
李子英早从马背上下来,随从寻了根木头,铺上软垫供他坐。
李子英拿了个黄橙橙的橘子在手里剥,好似一点儿不着急,但周围的人却不敢去看他。谁都知道李子英脾气暴虐,喜怒不定,时常一点不顺心就要抽鞭子。别说下人,有一回钱华劝了一句,也倒霉的挨了一鞭子,丢了面子,又不好计较。
又等了一个时辰,目标依旧没出现。
“回去!”李子英站起来,翻身上马,阴着脸道:“把探消息的人给我叫来!”
这是要算账了。
一队人马疲惫又恼火的回到寨子。
回到寨子,李子英扯掉大氅,端着茶喝了两口就烦躁的砸了茶碗。
很快,负责梢探消息的两人被带回来,心知办砸了事,忙往那儿一跪,磕头求饶。
“饶了你们?我倒是想饶了你们,可无规矩不成方圆。”李子英狞笑,踏步上来,抡起鞭子就抽。
李子英玩鞭子不是一两年,知道怎么用最省劲儿,什么角度抽的人最疼,所以他惯常用鞭子惩罚人,想要什么效果就是什么效果,可谓炉火纯青。本来出师不利就是一肚子火气,这俩人正好成了出气筒,啪啪啪几鞭子下去,哪怕隔着衣裳血也浸染了出来。
九月初,天已转凉,早晚寒气已经上来了。这两人穿着夹衣,最多里头还有件贴身的中衣。所谓夹衣,就是两层布料做的衣裳,里头一层多用薄而柔软的棉布,舒适保暖,也就是春秋不冷不热的时候穿。若是体弱些、怕冷的,如今早晚是要加衣裳的。
这会儿衣裳薄的害处就显露了出来,几乎鞭鞭抽在皮肉上,皮开肉绽,两人哪里扛得住,痛的蜷缩在地上,止不住的翻滚,嘴里声声哀求。
李子英却是越打越兴奋,他喜欢玩鞭子,就爱听人痛苦喊叫,若是个骨头硬不吭声的,他还觉得没趣儿。
一连抽了几十下,额头微微有汗,这才觉得畅快。
“行了,下回办事长点儿记性。带下去,上点儿好药,养着。”肯给药养伤,这就算得上李子英仁慈了。
两人已是丢了半条命,被抬下去了。
杨永延几个对此早习以为常,这时才过来说话:“李三哥,今儿不去了?”
李子英把带血的鞭子丢给随从,拿白丝帕擦手:“钱二,你怎么说?”
一贯布置消息等事都是钱华负责的。
钱华苦笑:“原本消息打听的准准的,谁知柳家突然变卦。这回是我大意了。我已经让人去县城打听了,这回务必亲眼看着柳家出县城。”
“一个柳茵罢了,什么样儿的美人儿我没见过?本来还想好好儿待她,啧,既然这样,等人上了官道,咱们还是老规矩。到时候把人赶进林子,不用弓箭,用绳索,谁套中了人就是谁的。”
“这主意好!不过,三哥可要手下留情啊。”杨永延几个立刻附和。
不多时,厨房送来午饭。
李子英四个坐在正堂里,其他人直接在外面的场地上。木头桌子一张张挨在一起,鸡鸭鱼肉各种菜色无一不有,厨子刘一手的厨艺堪比酒楼大厨,又有不限量的好酒。一开始跟着几个权贵公子干劫道杀人的事儿,是人都怕,但你不干,当场就得没命,丽贵妃的弟弟谁得罪的起?自从有个护院逃跑被抓住,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挑断四肢挂在横梁上血尽而亡,再没人敢生出别的心思。如今已经入了伙儿,人也杀了,要么麻木,要么转变心态同流合污。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吃喝,好似真的土匪。
然则如今所作所为,不是土匪是什么。
逐渐的,有人似喝醉了酒,趴在桌上睡着了。有的人没够着桌子,踉跄着一头倒在地上,竟也睡得鼾声如雷。不多时,全数人都倒下了,包括李子英四个。
山寨是个伪山寨,位于深山,外边又传言这边有杀人如麻的山匪,根本没人敢靠近。因此,平素里山寨放哨并不那么紧要,大摆宴席吃喝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吃喝,导致这会儿寨子里一点儿人声也没有,诡异的全部“醉倒”。
寂静之中,山寨大门外进来十几个人,为首之人身着紫衣,头戴紫纱斗笠,唯有一双露出来的手,修长白净。
紫衣人抬手摆了摆,身后十几人立刻行动。
这些人多数都是男人,十几岁的少年,二三十岁的青壮,甚至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此外,也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三四十岁的妇人,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这些人都没说话,得到指示就冲向那些“醉倒”的人,尽管有的人双手发抖,双腿发软,可无一例外,他们的眼中充满仇恨。
将醉倒的人分别关进屋子,包括厨房的三个,以及被奴役的侍女小厮。
天色渐渐暗了,醉倒的人陆续清醒。
当第一个人醒来,看到的是黑漆漆的屋子,唯有窗户上映照进来的淡淡月光。他摸到身下冰冷坚硬的泥土地面,有些疑惑,甩甩还有些犯懵的脑袋,想起自己是喝醉了。可当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身旁躺倒了好几人,终于觉得事情不对劲。
“醒醒!快醒醒!”这人推搡着其他人,把人弄醒,而后急忙跑去开门。然而房门拽的哐哐响也打不开,从外面锁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干的什么勾当,彼此心知肚明。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了那么多恶事,潜藏在心里的恐惧顿时迸发,一发现情况不对就慌了手脚。
其他人也爬了起来,同样慌乱:“谁干的?快把门弄开!”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关着我们?之前……是不是酒有问题?三爷呢?钱二爷呢?”有人疑心是不是几位公子的吩咐,那几位为了图乐子,把人命拿来戏耍,真要对他们干点儿什么,并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