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之夭夭夭夭
碧桃道:“虽未痊愈,但在年后的确开始好转。三月时,娘子还戏言要去踏春挖野菜,村中几个交好之人也来寻娘子说说话,娘子笑的都多了。四月时的一天,我好像听见娘子屋内有砸东西的声音,还有娘子的哭声,我在外面喊了两声,娘子骂了我,不肯让我进去。
最初我以为是她跟大爷起争执了,可当时大爷不在家,去县城了。娘子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发了脾气。待第二天大爷回来,两个人也不说话,明明没吵架,却跟吵架了似的。”
“他们什么时候和解的?”
碧桃摇头:“不清楚。那天后,娘子和大爷之间就冷冷淡淡的,很少见他们交谈。不过,我见娘子还是很关心大爷,衣食起居都要关问。大爷在书房的时候,时常叹气,也不知为什么。”
穆清彦想起佘氏死前写的那封绝笔信,信中并无对范立轩的怨恨,反倒有惭愧和不舍。
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愧疚方该是范立轩才对。
穆清彦又尝试着回溯旧年春日佘氏大病、今年四月摔砸东西,并未得到有价值的线索。但从佘氏情绪和表现,显然这两次都是遇到了什么事,且不能开口对人言,哪怕是范立轩。
有什么连作为丈夫的范立轩都不能说?
佘氏生病,是从府城回来,实则在未回来前就有迹象。发脾气砸东西,是范立轩去县城。前者,佘氏的变化恐怕和府城的裘至昊有关,后者……若范立轩去的不是县城,而是府城呢?
佘氏打消死念,很可能是范立轩做出了承诺,可他食言了!
终于,穆清彦站到范立轩面前:“想知道佘氏是如何死的么?”
范立轩抬头看他,片刻后,朝碧桃吩咐道:“带萱姐儿芝姐儿去大嫂家。”
“……是。”碧桃虽想留下,可不能不听吩咐,只得带两个小姑娘走了。
“这火不是意外?”范立轩问。
“是意外。”穆清彦观察着他的表情,把实情告知,并且讲了药的来源,讲了佘氏前后的变化,一点一点将人内心剖析。自然而然的,他也暗示出了范立轩和裘至昊的真实关系,佘氏的旧情,末了道:“如此,她选择一死,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她本来可以不死的。”
范立轩面色频频变化,眼泪夺眶而出:“是我害了她,是我……”
“若是你对不住她,她为何愧疚?”这是穆清彦始终不明白的一点。
范立轩却不答。
穆清彦意识到,佘氏是真的有愧对范立轩之处,且是不能说出口的。范立轩不答,并不是疑惑,或别的什么反应,可见他对此心知肚明,只不愿说出来。
实际上,这么一来,范围就很窄了。
一个女人,愧对丈夫,且不能说出口,能是什么?要么感情上不忠,要么身体上不忠,或是孩子非丈夫亲生……唯有这种,才会使得佘氏临死前写下“月英有愧、月英有亏”的话。也唯有这种猜测,才能盖过范立轩和裘至昊之事,令佘氏觉得自己更不对。
因为这是男尊女卑的时代,佘氏又将范立轩看得很重,对名声看得很重。
佘氏肯定不会主动出轨,裘至昊也不像那种用强之人,但鉴于两人毕竟有旧情,裘至昊喜欢男人,也喜欢女人,机缘巧合下,跟佘氏再续前缘,并非不可能。
佘氏通常并不外出,哪怕裘至昊来范家做客,两人也不会独处。鉴于佘氏去了一趟府城,回来就大病一场,很可能是在府城两人发生了什么,佘氏的大病,便与此有关。
然而,还是不大对啊。
之后裘至昊依旧如常来范家,佘氏甚至还会亲自摘菜待客。
若两人当真有什么,范立轩又如何得知的?佘氏绝不会说,裘至昊也不可能说。
第306章 旧情复燃
刚从范家出来,正好遇到穆林迎头过来。
“大哥?”
“二弟,去碧桃家的人回来了。正如我们猜测的那样,药材数目不对,正好少了一样‘草乌’。”照穆林的想法,接下来就要严审碧桃。
穆清彦道:“我把查到的事情都告诉了范立轩。”
“你跟他谈过了?”穆林对范立轩印象不好。
“对。碧桃那边也谈过,从碧桃的反应上,我推测碧桃是知道药材缺失的,且很可能推断出是佘氏偷走的。那么,佘氏想做什么,根本不必猜。”
穆林顿时皱眉:“这碧桃……”
“碧桃讲了一件事,在药材丢失半个月前,佘氏和范立轩有过争吵。我看碧桃提起这件事,语气不大对,似对佘氏有所怨怼。我猜着,佘氏必然做了什么,令碧桃生恨,这才在半个月后发现药材数目不对,却不做声。”没法讲回溯的事,穆清彦只有略微撒点儿谎。
穆林脑子转的挺快,马上就猜到了:“难不成佘氏又提了碧桃收房的事,碧桃不愿意,却不敢违逆?”
遇到的事多了,也知道有些丫鬟想做“人上人”,有些却愿意朝外聘,各人志向不同,兴许碧桃就是那个另有志向的呢。若真如此,佘氏执意要碧桃给范立轩做妾,碧桃自然会生恨。
“二弟,若佘氏是服毒自尽,那这场火是怎么回事?再者,服毒是我们推测,仵作尚未验尸……”
“验尸的事,大哥你回去请示一下卢县尉吧。至于这场火,已确定村中并无外人来过,村中也无人与佘氏结仇,范老爹等人当夜都不曾听到异响,基本可以排除有人纵火。要么是佘氏自己放火,要么是意外失火,鉴于佘氏可能服毒,火应该只是意外。”说着,又道:“我记得仵作验毒,先验口中之毒,再破腹严胃中之毒,若担心范家人反对,不如只做前一项,再跟碧桃的证词相对证,基本就能定性。”
穆林也觉得有理:“暂时这么办吧。”
案件真相已出,但却不能令人欣喜。
佘氏是如何死的,其实并不复杂,早早便有猜测,可导致她死亡的原因,乃至围绕在她身边的几个人,各个别有心思,谁都无意害她性命,但所作所为却促使她步入死亡。
穆清彦返回了凤临,没有继续参与案子的收尾。
碧桃的秘密、范立轩的秘密都已勘破,而佘氏的秘密也有猜测,其中真假他不打算特意去追查。人已死,便是查出来又如何?倒不如不知道,保留一个清白好名声,否则若衙门里谁的嘴不严实,漏了出来,不提死去的佘氏,其留下的两个年幼女儿将来如何生活。
转眼,到了佘氏出殡日。
不少亲友相邻都来送祭烧纸,孙茂哲等友人自然也来了。
这些人坐在一起,正说话间,有人惊疑:“快看,那是裘家的马车吧?”
众人望去,果然见范家院外停了一辆马车,车夫很是眼熟,正是给裘至昊赶车的。早前众人也谈论过裘至昊,范家出事,裘至昊一直没出现,后来得知裘至昊不在府城,倒是今日送殡出现,也在情理之中。
孙茂哲知道的多些,搜寻一番,正好看见裘至昊与范立轩一起离开。
看两人离开的方向,是往屋后去了,那里种着竹子,也没宾客,很是清净。显然两人是有话要说。
不知为何,孙茂哲觉得不大妥当,就似会出什么事一样。
过了一会儿,两人还未出来,已有人在寻找,毕竟范立轩是亡人夫,要招待宾客的。孙茂哲知晓那二人隐秘的关系,为防二人私下谈什么忌讳的话题,便没告知他人,寻个托辞自己去寻找。
刚到屋后,便听到一声闷哼,有点像是裘至昊,但竹子遮掩了,看不到。
孙茂哲又走近几步,绕开竹子,终于看到那两人。可眼前的清净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孙茂哲心头一跳:“立轩兄!”
此刻裘至昊被范立轩压在地上,范立轩手中拿着匕首贴在其心口,面色涨红,神情激动。裘至昊抓着范立轩的一只手,满头冷汗,神色痛苦,却并没有大力挣扎。
刀上有血!
孙茂哲这才发现,裘至昊腰侧受了伤,他穿着一身青衫,已被鲜血晕染出一团。离得近了,方闻到散发出的血气。
“立轩兄!你这是干什么!快松手!”孙茂哲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却清楚不能让范立轩杀人,否则身陷囹圄,前途尽毁,其两个年幼女儿也将无所依靠。
范立轩盯着裘至昊,终于松开匕首,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裘至昊看向孙茂哲:“劳烦去找身边的书墨,只说我弄脏了衣裳,另取一件衣裳过来更换。”
孙茂哲有些踌躇,怕这二人又闹起来。
“没事,你只管去吧。”裘至昊尽管被刺了一刀,但神色平和,并未有丝毫怨恨。
考虑到这二人之间的牵扯,孙茂哲道:“今日是范娘子出殡,立轩兄是一时悲痛迷心,裘大少爷多见谅。”
裘至昊微微点头:“立轩不是有心,伤口不深,没伤着筋骨,养几日就好。”
言外之意,不会放在心上。
待孙茂哲离开,裘至昊才撑着坐起来,靠在竹子上。
“你想杀了我吗?立轩。”
“你我相识在先,她才是后来者!我们说好的,就算娶亲,你我情意不变。你却因为她,要跟我了断,你说是为了孩子,说是怕被人知道……我明白,你年纪轻轻已是秀才功名,前程可期,我不能阻碍你。别的我都可以不计较,唯有一点,你别想将她的死算在我身上!”
“旧年三月那件事,你没忘记吧?她为何会喝醉酒?你别自欺欺人了,你们只是伪装的夫妻和睦,实际上你并不喜欢她,她心里也并不是只你一个!”
“够了!别说了!”范立轩抬眼:“这一切都是个错误!”
“是啊……”裘至昊也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这次两人之间再无转圜。毕竟是十年的感情,他们走到今天经历了很多,也曾想过放弃,但直至今日才是真正的结束。
书墨带来衣裳,裘至昊更换了,将腰侧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便寻个托辞离去。
唯有范立轩失魂落魄坐在那里,久久未动。
回想起跟佘氏成婚的这几年,正如裘至昊所说,夫妻关系看似和睦,实则是相敬如宾。他并不喜欢女人,也抗拒娶亲,然而他是范家独苗,又已成年,哪里能说不娶妻。
在成婚前,裘至昊曾坦白过当初求娶佘氏的事。
裘至昊同样不喜欢女人,两人那时并没有捅破窗户纸,但彼此心思了然。裘至昊想求娶佘氏,也是因为必然要有一位“妻子”,选乡绅之女佘氏自有些好处。因着佘员外不愿意,他便作罢,后来娶了个寻常小商人之女,从来不干涉他在外行事。
范立轩明知佘氏曾心仪裘至昊,依旧应了亲事,未尝没有小盘算。
他觉得夫妻相敬如宾就好。
怎知人生变幻无常,不止是他跟裘至昊,他跟佘氏、佘氏与裘至昊,都在变化。
他想起去年三月去府城踏春游赏,佘氏兴致不高,到了地方,住的是他在府城求学时的住处。那是裘至昊帮着找的,一处独门独院,麻雀儿虽小五脏俱全,养了不少花草,也算清雅。
外出游赏时,佘氏说身体不适,没有去,只他跟裘至昊去了。
那日还有其他几位友人,一起赏景作诗,也是畅快。
其间免不了行令喝酒,范立轩酒量不好,运气也不好,总抽到他对令,即便才思敏捷,到底喝醉了,还不慎被酒水弄脏了衣裳。裘至昊本来要送他回去,但他不想坐车,车上晃动,越发头晕想吐。
本来裘至昊要陪他的,偏生家中有客来,要去见一见。
裘至昊便说顺带去跟佘氏说一声,免得她担忧。
待裘至昊回家见完客,再回转到佘氏那里,已是傍晚。
平素院中只范立轩带着个书童,如今书童跟着出门,不在。佘氏来时没有带碧桃,家里孩子小,出门带着不便,碧桃要留在家中照料。如今这院中只佘氏一个,裘至昊一个大男人登门,也是要避嫌的。
怎知他进去了一看,佘氏独自一人饮酒,醉倒在那里。
“弟妹?”裘至昊见状皱眉,他不好去搀扶,院外只一个车夫。
佘氏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他,好似有点儿愣神,忽而眼中滚下眼泪,竟对着他哭诉:“他为何总待我冷淡,难道是我曾心慕你的缘故?可你我发乎情止乎礼,并未逾越,也早已没了往来,他若当真介意,为何又娶我?”
“弟妹,你喝醉了!”范家的事,裘至昊十分清楚,却不料佘氏喝醉酒胡言乱语起来。
“不!我没喝醉!”佘氏扶着桌子站起来,一个踉跄扑到裘至昊怀里。
裘至昊吓了一跳,伸手推她。
佘氏却将他仅仅抱住:“范立轩他冷心冷情,还是裘大哥好,只有裘大哥温柔体贴,愿意听我诉说心事,愿意为我解忧排难。若当初爹应了你提亲,我何苦要受这份冷落?村中冷言冷语,我也受够了。”
裘至昊听得脊背冒冷汗,不再与她对言,直接将人带到卧室放到床上,挣脱了,转身快步离去。
事后,裘至昊跟范立轩提过几句,只说佘氏抱怨的话,但范立轩多少能猜到几分。只因后来佘氏对裘至昊略有不同,是眼神!佘氏嫁给他后,一直跟裘至昊刻意保持距离,府城之行后,佘氏竟似忆起旧情,每当看到裘至昊,眼中便有追思怀念。
对这一切,范立轩佯做不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