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之夭夭夭夭
“穆兄,你觉得他那是什么眼神?难道我会说谎?”陈十六很不高兴,主要是因为这些人竟不相信穆清彦的实力。
穆清彦并不意外。
古时交通不便,消息传递很慢,从晋河府到弋阳府距离可不近,凤临县发生了案子,能在短短一两月传过来,估计还因着李良吉案是帮着衙门办的。两地之间有商旅往来,公门消息更受关注,提及此,另一地的捕快们也会相应关注。但总的来说,知晓神断局,知晓穆清彦的人,基本还只在凤临县周边。
捕快们查问完,交代宾客们不能离开屋子四处走动,然后就去跟捕头儿汇报。
东院灯火通明。
屋檐下张挂着红绿彩绸,精致漂亮的喜灯,作为新房,门窗上新刷了清漆,张贴大红喜字。在此当值的丫鬟们也是统一粉色衣裙,全新梳妆,眉目清秀,让人一见便觉喜气。
此刻,杨家父子、管家都在院中。
衙门的捕头儿姓姜,微胖,体格高大,一脸正色询问杨家父子:“谁最先发现新娘尸体的?在新娘入了新房后,直到发现出事,都有哪些人进去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异常?你们按着顺利来说。”
姜捕头儿没问新娘姓名出身,因为他早就知道。
杨家长子娶了石竹镇上刘屠户的女儿,早就传遍了。
姜捕头儿之所以知道,倒不是因为杨家,而是因为刘家女儿。
刘屠户只有一个独女,名叫刘云芝,镇上的好事者给她起了个诨号,“猪肉西施”。从来只听说“豆腐西施”,猪肉西施听上去感觉并不好,但这绝不是故意诋毁,这么称呼刘云芝,一是刘兰芝身姿窈窕、容貌秀丽,一是刘兰芝不惧女儿身,常在肉摊子上拎着砍刀卖猪肉。
礼教规矩惯来束缚女子,哪怕农家女儿不讲那些,但也没有未嫁女儿当家卖猪肉的。况且因着她貌美,总有男人在肉摊子前转悠,哪怕她手里有砍骨刀,也阻挡不了一些言语调戏、猥琐目光。
正因此,刘云芝在镇上名声毁誉参半。
外人便想不明白,杨家怎么会娶这样女子为妻?
在姜捕头儿的问询下,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丫鬟彩菊。
东院院门处安排了两个丫鬟,新房房门外有又有两个丫鬟,这都是往后就留在东院当差的,彩菊是专门配给新娘的丫鬟,前些时候就送去了刘家。毕竟刘家只是小门户,家中只父女两个,根本养不起下人。
彩菊哭过,眼睛还略微红肿:“我、我本来是在新房里服侍的,只是那会儿大少奶奶想吃些东西……”
“从头讲。”姜捕头儿截断彩菊的话。
彩菊反应过来,忙停下话音,乱糟糟的脑子清醒一些,说道:“拜堂后,我扶着大少奶奶回到新房,喜娘又主持撒帐,还有一些闹房的人,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所有人都去入席了,我陪着大少奶奶。大少爷怕大少奶奶肚子饿,让人送了一碗红糖花生馅儿的汤圆,大少奶奶觉得太甜,腻的慌,只吃了两个就放下了。
时候还早,大少奶奶犯困,但得等着大少爷,倒是不能睡。我就陪着大少奶奶说话。
其间,太太身边的王妈妈来过,跟大少奶奶说了几句话,王妈妈把我支开了。隔了一会儿,大少爷身边的常随大春来了,没进院子,就站在院门处,问我大少爷是不是在这儿,我说没有,大春就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大少爷跑了进来,进屋子什么话都没说,就看了看大少奶奶,然后匆忙走了。”
彩菊说着,不由得停下来,因为今晚大少爷杨如松的举动的确有点古怪。
“后来、后来……”彩菊有些怯懦的抬抬头,眼泪又扑簌簌的朝下滚落:“前面开戏了,唱的是新戏。因为之前大家都在讨论这出新戏,我、我很……大少奶奶也知道,她也喜欢看戏。大少奶奶就让我去前面听戏,听完回来讲给她,我、我没去,房门外守着的小蝶小双去了,我嘱咐她们看完半场就赶紧回来。”
小蝶小双也忙道:“我们就看了半场,回来时大少奶奶还好好儿的。”
彩菊也是连连点头:“是啊,本来大少奶奶还要听小蝶她们讲讲戏文的,正好大少爷吩咐人来给大少奶奶送汤品……”
杨如松蓦地反驳:“我根本没让人送 汤!”
彩菊一抖,哆嗦着小声道:“可、可当时来的人说是大少爷……”
“来的是什么人?”姜捕头儿问。
彩菊摇头:“是个大娘,挺面生。因着娶亲,家里招了不少帮工,大多都是本村的人,但我也认不了那么多。那位大娘一口叫破我的名字,我、我就没起疑。哦,对了,当时我还顺口问她是谁,她说是村里杨石头的老姨。”
“去把这个人找来!”姜捕头儿开始还不觉得,这会儿越来越觉得事儿不简单。
外面都在传杨家新妇上吊,他之所以盘查的这么仔细,不仅仅是理顺案情,更要紧的是,此番过来带着仵作,仵作初步验尸的结果表明,新娘刘云芝是中毒身亡,死后被人悬挂起来伪装了现场。
彩菊得了示意,接着叙述:“厨房送的汤是莲子百合汤,大少奶奶吃了小半碗,剩下的要给我吃。原本我不该接的,但是……”彩菊在刘家待了一段时间,从来都是同吃同住,一时习惯了。
“我接汤的时候手滑,把碗给打翻了,弄脏了大少奶奶的裙子。我就忙去打水,先简单擦一擦,省得明日不好洗。”
“你亲自去的?”
“是,外面四个人一直守着门,比我累的多,我想着还是自己跑一趟。”彩菊说着擦了把眼泪:“谁知道,我回来时还没到院门口,一下子就听见喊叫,说、说大少奶奶吊死了。”
第81章 陶家母子
也就是说,第一个发现新娘死亡的不是彩菊。
“谁第一个发现出事的?”姜捕头儿催问。
奇怪的是,四个丫鬟相互看看,都摇头。
“不是你们?”姜捕头儿皱眉:“那是谁?难道你们不知道?”
叫水荷的丫鬟迟疑的张口:“当时我们听到一声喊叫,从屋子里传来的,然后房门一下子打开。我们几个担心大少奶奶出事,赶紧往里跑,结果就看见大少奶奶已经……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后来再回想,却不知道当时是谁在屋子里喊叫,那不是大少奶奶的声音,而我们四个守在外面,差不多是同时进屋子的。彩菊她是后来跑回来的。”
姜捕头儿顿觉头大:“你们就看到什么人?”
“我们当时吓坏了,慌忙朝外跑,想去找人。正好遇到寻声跑回来的彩菊,一商量,其他人守着院门,彩菊去找老爷和大少爷。”水荷跟其他几人对个眼色,彼此交流了一下,说道:“我们并没有看到什么外人,也可能是没留心。我们本来是打算悄悄找老爷的,但是也不知是谁大喊,惊动了好多宾客下人,不少人跑过来,还是大少爷过来才安静。”
“叫喊的是男是女?喊了什么?”
“捕爷您问的是哪一次喊叫?”水荷不确定的问。
姜捕头儿眉心一跳:“哪一次?到底有几次?你都说说。”
“第一次就是一声短促的尖叫,是个女人,听不出来是谁,太突然了,然后我们就冲进屋子,发现大少奶奶出事。第二次是个男人,就在东院外面,喊着说‘东院出事了’,把好些下人都喊了过来。第三次听得不清楚,像是前院儿宴席的地方传来的,也是个男人的声音,后来听说,有人喊叫着说‘新娘子吊死了’。”
姜捕头儿不是笨蛋,这三次喊声都十分可疑。
第一个女人,很可能就是凶手,利用喊叫制造机会,逃出了东院。第二个男人不好确定,但若是故意喊叫,一定是制造混乱,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制造混乱,掩护真凶逃走?
姜捕头儿就纳闷了,刘兰芝得罪了什么人?竟惹来杀身之祸。
“杨二少爷呢?”姜捕头儿奇怪了,发现这么长时间都没看见杨如柏。
杨家父子对视一眼,无奈又担忧:“如柏他、他失踪了!”
“失踪?”这个敏感的时候,姜捕头儿不得不产生某种怀疑。
杨如松看出来了,连忙为二弟解释:“姜捕头儿,我二弟跟这件事肯定没关系,不,或者说……可能有点关系。”叹了口气,他终于说出其中缘由:“很多人疑惑,为何在宴席上没见到二弟露面,实际上,二弟是我处理一件事。姜捕头儿应该知道陶鹏吧?”
陶鹏?姜捕头儿当然知道!
陶家本来在石竹镇经营杂货铺,家境殷实,陶鹏上有三个姐姐,他是独子。陶家父母盼子多年,对其十分宠溺,养成了陶鹏懒惰的性子。仅此不算,陶鹏嗜赌,花光了家中积蓄,背着爹娘把杂货铺抵押,还卖掉了三姐。若非前头两个姐姐出嫁早,也逃不脱。陶父是被气死了,陶母却依旧溺爱他,为此连亲女儿被卖都不追究,还经常上两个出嫁女家中借钱借粮,弄得两个女儿苦不堪言。
为了躲避娘家,两个女婿不得不搬家。
纵然陶母行为令人厌恶,然而孝道之下,做女儿的又不能阻拦亲娘上门。若亲娘在女儿门口哭诉,更惹外人闲言碎语,时间长了谁也承受不起。
若仅仅如此,那也只是陶家的家事。
杨如松之所以提及,乃是陶家曾给陶鹏订过娃娃亲,女方正是刘家的刘云芝。
刘屠户只一个女儿,十分疼爱,自然不愿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依着陶鹏嗜赌如命的性子,只怕人嫁进去没几天就被卖了。
好在陶家缺钱,或者说,是陶鹏时刻都缺钱。
刘屠户瞅准时机,找了中间人,只要陶家退亲,刘家愿意给付陶家一笔银子。当时陶鹏狮子大开口,要五十两。刘家哪里有那样多的钱?磨来磨去,直到被逼债的陶鹏急了,才定了二十两。
两家正式退了亲。
本以为自此毫无瓜葛,谁知陶鹏是个不要脸的无赖,竟赖上刘家了,没钱就去找刘屠户,不给就骚扰刘云芝,散布流言。哪怕都知道流言是假的,可刘云芝是个未嫁女,陶鹏又曾是未婚夫,如何经得起诋毁?
知道刘家跟杨家结亲,陶鹏才收敛。
当然,只是明面儿上的收敛。
陶鹏曾酒后放话,说杨家挡了他的财路,早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杨如松寒着脸:“今日陶鹏来了,要我拿一百两银子给他,不然就要闹事。当时我脱不开身,二弟替我去处理的。谁知后来就找不到人了。一开始也没多想,可现在……”
杨如松很后悔,万一二弟出了什么事……
“没派人去找吗?”姜捕头儿只是觉得事情复杂了一些,但现在有了怀疑人。
杨老爷忧心忡忡:“找了,庄子各处都找遍了,没找到。我又派人去了陶家,陶鹏没回家,他家的大门紧锁,没有人。”
姜捕头儿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忙催促道:“杨石头的老姨呢?人还没找来?”
直到一刻钟后,才有下人带着个布衣布裙的妇人出现。
“姜捕头儿,这就是杨石头的老姨,去她家才找到人。”
这妇人四十来岁,神色惊慌,完全不知大半夜被找来是为什么。
姜捕头儿问彩菊:“是她吗?”
彩菊瞪大了眼:“不、不是,不是她。”
姜捕头儿并不意外,又问杨家父子:“你们见过陶鹏老娘么?”
杨如松心头一动:“姜捕头儿是说,冒充杨石头老姨的人是陶鹏的娘?她……可就算有争执,也不是刘家对不起陶家,更不是我们杨家对不起他们母子,犯不着杀人啊!他们杀了云芝,又有什么好处?”
这一点姜捕头儿也弄不明白,但目前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陶家母子。
仵作也验查了汤碗内残留的莲子百合汤,有砒霜。
如此来,可以推演出案发过程。
陶母伪装成杨石头老姨,将一碗放了毒药的莲子百合汤送到东院,刘云芝毫无防备的吃了。按理,这个时候陶母应该立刻离开东院,否则刘云芝毒发,她会马上被锁定,想跑都跑不了。然而没料到刘云芝让彩菊喝剩下的汤,彩菊又把汤散了,之后离开去打水……
不对啊,陶母是怎么藏在房中的?
姜捕头儿又问水荷等人,要她们描述当时的场景。
水荷这次说的通顺多了:“送汤的时候,房门是开着的,我跟桂香都听到大少奶奶惊呼,连忙进来查看,原来是彩菊把汤碗打翻了。之后彩菊去打水,我跟桂香就出来了。我、我们……当时汤碗的确被收走了,我们只顾得照看大少奶奶,以为那个大娘是走了的。”
一想到当时那人没走,而是藏在房间里某个角落,水荷后怕的冷了脊背。
守着院门的两个丫鬟忙摇头:“没有,我们没见人出来,后来院子里乱起来,也就……”
谁都没去怀疑一个送汤的大娘有什么图谋,先是心神放在前院的热闹上,后来院子里又乱成一团,更没人想起送汤的人。
事情基本清楚了,眼下就是找人,不仅找陶家母子,也要找下落不明的杨如柏。
天终于亮了,但笼罩在杨家心头上的阴霾越来越重。
杨如松出面,对昨夜留宿的宾客表示歉意,一一送走众人。杨家发生这样的惨事,宾客们自然不会多作苛责,道声“节哀”,各自离去。
村中人照例来帮忙。收拾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很多东西都是村子借的,清洗后还给各家。
诸多杂事都是管家在照料,杨老爷一夜未睡,又为杨如柏担忧,杨太太那边没瞒住,人都病倒了,杨老爷整个人都撑不住。
杨如松不得不压制悲痛,劝杨老爷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