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茭白
大将军见无法得手,便将大刀一扔,抱拳沉声道:“陛下三思!如今朝野未平,军中尚有觊觎,陛下把这种人留在御前,就是给世人留把柄!将来若有家族借此清君侧,连老臣都没立场征伐!老臣护国半百,不能看着九邦大好山河毁在这等弄臣手上!陛下!”
容胤一言不发。他反折弓臂,将牛筋的弓弦紧紧拉至脸侧。张满的硬弓上箭镞寒光四射,正对着将军额心。众人见帝王大怒,连忙把将军带走,他跟着调整角度,一直拿箭稳稳地瞄着。大将军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他却毫不松懈,紧紧咬着牙,对着空无一人的殿门张弓引箭,好像对面敌人不可战胜,而他正与之宣战。
雪花无声无息,落满他肩头。
怪雪光太亮。怪情意只能深藏。怪吻中的苦,怪苦里的蜜糖。怪他的陛下诸多磨难,才让他悲伤难抑,夺眶而出。
泓站在园子里,怔怔看着容胤的背影。他的陛下紧握武器,挡在他前面,好像所有的艰难都不能将之摧毁。他在爱人怒张的羽翼之下如熬如煎,却只能咽下泪意,缓步上前。
他走过去,握住皇帝控弦的手。那只手紧握着弓身,冷得像冰。他一点一点掰开僵硬痉挛的手指,拿下了那张弓。他双唇颤动,说不出想说的话,最后只是轻声道:“陛下练得一手好箭法。”
他收拢双臂,使出很大的力气,把皇帝从后面抱紧。两人紧紧相贴,他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怜惜和哀伤,就紧握着皇帝的手,让他隔着衣袖去摸自己护腕里的刀锋。
“答应过你……不会死。我只是…… 我只是……犹豫。”
他拉着容胤的手,让他一一摸过自己袖中的匕首,怀中的短剑,和小腿侧藏着的刀刃。
“御前不可带刀。大将军毫无防备,我本可以伤他自保,只是不想让陛下见血。”
容胤反复摸着泓袖间匕首,才觉得稍稍放下心。他清了清嗓子,说:“嗯。”
他缓过神来,手臂肌肉一放松,便抖得几乎举不起来。泓半抱着他,帮他拿着弓,低声问:“回去,还是接着练?”
容胤哑声说:“不想认输。练。”
大雪满园,已经遮盖了刚才打斗的痕迹。泓半抱着容胤,握他的手。两人用同一把弓,把箭壶里的箭一支一支全射进了雪里。
第33章
他们一直呆到傍晚才回去休息。容胤满心的愠怒和憋屈,沉着脸闷不吭声,一进寝殿就绕到后面浴房,衣服也不脱就泡进了池子里。池里水热,他下水先抖了半天,就没精打采地往池边一趴,只觉得从后背到指尖,无一不酸痛。
泓在他身边蹲下来,帮他摘了头冠,又用五指把头发理顺,一遍一遍揉按他后脑和颈肩。他手劲温厚,沉沉实实地像个怀抱,容胤被他按舒服了,终于平了心气,在水里慢慢挪到泓身前,很配合地让泓给他脱衣服,一边叹口气道:“大将军闹得没道理,一定又是刘盈居中调拨。他借题发挥,闹大了舞弊授官的案子,本来是要废科举,结果被我硬压下来,只得先动到你头上。”
泓一手扶着容胤,一手解着衣带,简单地“嗯”了一声。
他低垂着脸,很认真地把皇帝换下的衣服一件件拧干,摆在浴池边上。容胤看着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比温馨的错觉,好像他们是居家过日子的两个人,一个做做家务,一个在旁边抱怨受了外人欺负。他不知不觉呼吸都缓了,像沉在一出戏里,拿手指勾着衣服的一角,轻声道:“这件攥一下就行,拧干了会留褶子。”
御用的衣服日日换新,这几件拿出去就处理掉了,拧一下只是为了不滴水。 泓见容胤郑重其事地还想着穿第二回 ,忍不住笑了,他也不点破,照容胤说的松松一攥,把一件丝衣沥干了水叠好,又扯过湿淋淋的外袍来,问:“这件呢?”
容胤很不确定,说:“拧一下没事吧。”
泓便下狠劲拧干了,递给容胤叠好。两人默不作声一个拧水一个叠,没一会儿就把湿衣服收拾好,整整齐齐摆在浴池边上。容胤意犹未尽,抬手要去解泓的腰带,说:“你也把湿衣服脱了。”
泓腰间还带着刀,怕伤到容胤,便退一步出了浴池,先一样一样把短剑匕首卸了,再把领口一扯道:“刘大人若一心想撬掉我,总会找机会动手。拖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陛下不用再压制,不如就借这次做个了断。”
容胤怔了怔,半天才明白过来,道:“你要想清楚。”
泓低声道:“朝议太凶,把授官都搁置了。再这么拖下去,今年一榜的进士就全耽误了。总得有个人出来收场。”
他半跪在池边,侧身去解身后的腰带,一边轻声细语,对朝中局势作了一番分析。他低垂的侧脸平和沉静,好像那些逼压和威迫都是些体力活,只需要他们两个人等天亮出去稍作打理。容胤就在旁边呆呆地瞅着,等泓说完,他驴唇不对马嘴地接了一句,道:“今年有秋狩。”
“今年。还有五个月。”
他心中突然一酸,从水中伸出双手来,搭在泓膝盖上,说:“这事若是放开了查,最后一定把你牵连进去。要是进刑狱过审,光走过场就得三五个月……秋狩都没了。我不想一个人去。”
他说完,满腔的茫然无助突然都翻了上来,觉得泓简直是他的尾巴,又粗又长又显眼。所有人都想砍他尾巴,他偏偏没法藏好也没法收,被碰一下还疼得要命。大将军当他面就敢杀泓,谁知道在刑狱里会不会做什么手脚?就算没人敢放肆,一番折辱也是免不了的。这样一想,他憋屈得无可形容,闷声道:“你根基尚浅,朝中众口铄金,哪有人敢为你说话?老实伏着,什么都不要管。等着万事俱备,自有你一飞冲天的时候。”
泓微笑了一下,道:“江湖不等人,哪有万事俱备的时候?”
他趴在浴池边上,伸手把容胤连人带水一起搂到怀里,哄孩子似的在皇帝脸上亲了一口,保证道:“不会进刑狱过审的,我只想探探刘大人的意思。刘大人翻云覆雨,竟然连大将军的刀都能借,在御前动起了刀兵——”
他话说了一半,声音转冷,透着冰寒的锐意:“刘氏之盛,已成隐患。臣请旨出战,为陛下分忧。”
容胤问:“你想怎么做?”
泓轻声道:“臣要给陛下找个护盾来——叫他们势均力敌,互相牵制。我看顾氏就很好。太后和陛下母子连心,理当彼此守护。”
容胤紧皱着眉毛,想了想才道:“顾刘两家还算和睦,想要太后出面替我挡一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泓似笑非笑,说:“那要看陛下给臣放多少权了。”
他性子虽然温和,偶尔拿定了主意却是谁都拧不过。容胤素来招架不住他这个似笑非笑的神态,呆呆的看着他半天没作声。
泓忍不住笑了一笑,放开容胤,转而伸长了手臂,想从旁边架子上拽一件衣服披着。他赤裸的身体骨肉亭匀,竭力伸展时满身都是利落线条,脊梁骨挺得笔直像是把细窄的剑,偏在后腰处突然温柔,凹陷了两个小小的腰窝,噙了薄薄两汪水。容胤一眼见着,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满心满眼的就想在那上头咬一口。他兴致勃勃地往前一扑,按住了泓的腰臀就往下拽,泓早生警惕,立即捂着后腰说:“不许咬。”
容胤一嘴扑空,心里痒得不行,就势搂着泓的腰把他抱下水,掌心按在他后腰,就在那两处小窝上反复的摩挲。泓后腰无比敏感,才摸了几下就软了,从脊背到腰臀连成一片地哆嗦。他最受不了这样没完没了的搓揉,挣了好几次容胤都不肯放,只得搂住了对方的脖子想讨一点饶,在容胤嘴巴上毫无章法的吸吮舔弄。
他们在浴池里缠绵地长吻,牙齿磕着牙齿,舌头追着舌头,粘腻柔软地亲作一块。泓歪着头一心一意亲得嘴唇都麻了,便往后退了退,却见容胤微翘着嘴巴立即追了过来,闭着眼睛,别有一番茫然的情态。
泓的心中霎时涌起了无穷无尽的怜惜和柔情。他抬手捂上容胤眼睛,一边亲着,一边慢慢把皇帝推坐在浴池里。他自己随即也坐了上去,蜷着腿靠腰发力,一点点往下侵吞。他目不转睛,看着陛下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中被柔软包裹,舒服得发出长长的叹息。他觉得快乐极了。
他们蹭蹭挨挨抱在一起,晃那一池水。
第34章
等到了第二天,御前参政又呈奏本,众臣统一口径,皆参科举舞弊渎职等事。容胤这回松了口,御笔朱批,令底下查证后再报。泓在御前得力,父亲又是帝王的侍剑人,众臣拿捏着分寸,先不往他身上多牵扯,只是参奏署理科举授官的提调并几位授官进士欺君。朝中风向微变,隶察司分管科举的提调官沈一舟便坐不住了,慌忙递贴入侍郎府,要与泓私谈。他进得二门,见侍郎大人在正堂危坐,当即趋步上前,一声不吭大礼跪倒。
泓低垂着眼,足足过了半盏茶功夫,才出声道:“沈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
他是沈一舟的主考官,又管着沈一舟的差事,两人平日常有来往,见面只称表字。这一声“沈大人”,便是见了外。沈一舟心中一沉,连忙拜了又拜,悲声道:“座主,学生对不住你。”
泓“嗯”了一声,却不接话。沈一舟等了半晌等不到回应,不由心中慌乱,扎扎实实大礼拜了又拜。他抬起头来,见座主一直看着自己,神情温和,平静如昔。
两人四目相对,沈一舟突地眼眶一红,想起当年初见,他殿试得中,便是这位主考官亲自召见,进行了一番考教。又温言鼓励,举荐他御前点墨,得了帝王破例提拔。后来他意气风发,言语骄狂,也是对方委婉责备,令他谨慎。这几年他仕途通达,众人都来逢迎,他心气便高了,不知不觉疏淡了来往。本以为自己能一飞冲天,岂料一跤跌落,众人避之不及,到头来依旧只有这个堂上人,愿守灯相待,听他倾诉委屈。他满腔苦楚翻涌上来,低声道:“座主,学生这回完了——一念之差,错本不应在我。”
泓冷冷道:“你错。大错特错。事有两难,你就不该瞒我。”
沈一舟叩首再拜,泣声道:“是学生骄狂,不愿示弱于人前,想要办得两面光彩。圣上降恩,授的官职却早被世家内定。我不敢抗命,又不敢得罪那些大族,想着不过是些吏员部属,稍加掩饰,也不会有人追究。众进士出身寒微,我平级调动,也没有亏待。这种事要是坦诚,岂不是陷座主于两难?所以才一直隐瞒至今。学生实在有苦处,才想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