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阿渣
栓完马,唐玉树觉得自己鲜少有今日这般提不起劲的时候,看着大虎的大颗眸子,唐玉树唐突地向它问了一句:“你也觉得我怂吗?”
大虎垂下了眼睑,用额头蹭了蹭唐玉树的手。
唐玉树觉得它的眼神,似乎像是懂什么一般,于是顺势摸了摸它,还想向他倾吐点儿什么,半晌却又只字都未能顺利脱口。
也索性转了身,撑着栏杆跃出了马棚,去了后厨做事。
近了年关,生意却也没有因为人们的忙碌而减少,反而有增多的趋势,应对起来也就手忙脚乱了许多。这本是最值得开心的事情,可林瑯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今早那一幕反复在自己脑海里面上演,自己放下身段的纠缠不清,却只换来唐玉树轻飘飘调笑着支支吾吾。越想,便越觉得生气。
院子里有小孩子吵吵嚷嚷的上蹿下跳,在林瑯招呼客人时,还被旁边蹿出的小孩撞了个趔趄——这要是把端着大热锅的唐玉树给撞倒了,不得烫坏他啊——替他担心做什么,烫坏就烫坏,横竖和自己没关系。
横眉竖眼地思索到这里,林瑯看到陈逆拎着茶水往正堂上去。林瑯喊住他:“你招小孩儿喜欢,你去哄哄他们,别让疯了——茶水我去倒。”
陈逆应了,将茶水交给林瑯,便向一边去和小孩子们说话。连哄带骗地安顿好了小孩子,陈逆回了后厨来,见唐玉树正用瓢在舀了水,蹲在水缸前像是在喝水,陈逆道:“玉树哥,有什么活计我能帮你?”
唐玉树吓了一跳,放下瓢起了身来抹了几把湿湿的口鼻:“那来继续跟哥学炒料?”
陈逆兴奋点点头。
凑在锅前听着唐玉树对炒料的细节耐心地讲解时,突然听得林瑯拽着顺儿跑回了后厨里来。两人抬了头,林瑯将后厨的门紧紧关上,透过门上的窗格向正堂警惕地瞧着,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转回头来对身后的顺儿吼道:“要不是我拦着你,你就去打招呼了——你是不是疯了?!”
委屈的顺儿噘着嘴:“可是,那可是沈曳哥哥啊!”
“就是因为是沈曳,才不能让他发现我们在这里!”
“为什么?”很明显顺儿不懂林瑯在生什么气。
“因为……你看看我现在这幅模样!”——林瑯说着指了指自己,“你再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又指了指顺儿,“你再看看我们住这种地方!”——再指了指四周,“……以往他可是一直围着我转的对我殷勤的,现在要让他知道我这么狼狈?还要我去他面前点头哈腰?这不是要我自取其辱吗?”说完愤愤地踢开了脚边那只唐玉树手打的小板凳,像是踢开什么不能入眼的浊物一般:“反正我不干,我嫌丢人!”
顺儿也赌气地“哦”了一声,就噘着嘴拧着眉低下了头去。
唐玉树看着眼前的画面,觉得像是吃了什么消化不了的东西一样,一阵难受。
待胸口发胀的痛感平息些许,却还是向林瑯开口了:“那……茶水我去送吧。”
走上前来把茶壶从林瑯手里拽过,忽略了背倚在门上的林瑯的分量,只逞着力道将门扇重重拉开,并不顾林瑯失了重的趔趄,就出了门去。
林瑯突然后悔了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觉得万一唐玉树方才赏自己两拳,也是应该的。
这厢唐玉树进了正堂,顺着唤“添茶水”的招呼声寻了过去,看到那桌正有个男子站着身与同桌之人敬酒——唐玉树下意识觉得这个男子便是林瑯口中的“沈曳”,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只注意到他比自己似乎还高了些许。
上前去添茶倒水之后,唐玉树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却被隔壁桌几个正看着菜谱的人给叫住了:“小子——我看你们这端上来的锅,怎么这么辣?”
唐玉树心绪并不好,也没作回应,只是默默站着等他们后话。
手拿菜谱的人继续开口道:“把这锅端下去,再换一锅来——要不加辣椒的。”
唐玉树摇了摇头:“没的那种。”
“什么意思?”显然对拒绝不满意。
“没啥子意思,就是没有不辣的。”唐玉树这般回应的。
那人将菜谱放回桌面上,手指敲着桌子,长长的指甲碰击桌面,发出难听的声响:“你这是在跟我说——不吃就滚蛋的意思吗?”
“嗯。”唐玉树点头,又否认掉:“不是——没的这么粗俗。”
这桌客人勃然大怒。
那厢探得正堂中不太对劲的动静,陈逆本想上前去帮唐玉树解围,步子方迈出去一半,又转身跑回了后厨:“林掌柜——客人好像在刁难玉树哥!快去看看,别让打起来了。”
“哈?”林瑯愣了一下,心想说不会吧——记得沈曳是个很温和的人,为什么要闹事呢?唐玉树那个傻子到底是怎么得罪的他?
犹疑了片刻,还是觉得脸面不如唐玉树的安全重要,便跟着陈逆一起跑了过去。
刚到正堂的门口,只见沈曳站在唐玉树和一群吵吵嚷嚷的客人中间,面向着客人们笑得和煦:“您也别吵,火锅这东西本身就是辣的——您要只是图吃个舒坦,其实随便江南的什么馆子都可以——既然要尝鲜,就要尝尝这特色不是?”
“话是那么说——可我就是不爱吃辣!”那客人偏执得紧。
沈曳还是笑着:“若真是不爱吃的话也不必要强求——陈滩的好吃的多了去了,您且移个驾也行,馆子里的客人多了,您也不必在此声张。”
听明白沈曳言语间“你再纠缠就是打扰整个馆子里的人了”的暗示,客人也顺了他给的台阶,起了身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地走了。
唐玉树作了个揖:“谢谢解围。”
沈曳又是笑着,点头回应,视线却越过唐玉树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面的人——“瑯儿?”
既一见,索性林瑯就留了沈曳吃晚饭。
纵使是对客人说了今日提早打烊,也还是一通忙乱到了子时,这才刚打发走了最后一波客人。唐玉树连轴转着,此刻还在后厨里准备着招待沈曳的饭菜。因为堵着气,林瑯也是不肯和他有言语,只将这个旧友带去了正堂的二层叙起了闲话。
“饭马上就上来了——唐玉树的手艺好,尝过了火锅,你也尝尝他煮的家常菜色。”赌气是赌气,外人面前还是要吹捧几句。
当时看到唐玉树被泼皮客人泼了一脸茶水之后,沈曳就有点坐不住了。
“要不是我卡着点儿摁住他伸出去的手——万一把客人给打坏了,你们店还怎么开?”男子无奈地笑着摇头。
林瑯帮唐玉树说话:“他……今天本来心里就有气。”
“好了……不提了,只说你背着我逃了这里来逍遥自在,是不是该罚?”
“我……就是来开店玩儿的。”林瑯横眉竖眼:“你回了金陵可别跟我爹说我在这儿……也别跟别人说!”
“好好好我不说……”沈曳抿着茶:“但是……你开了这么大一家馆子,为什么不肯炫耀?”
“我这小破馆子,还炫耀?别丢了脸面才是。”林瑯将下巴抵在桌上口头应付,心里只惦记着也不知道那些贱厮泼唐玉树用的茶水是冷是热。
沈曳笑道:“妄自菲薄罢了——我要是有你这么个馆子,恨不得天天吹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