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罪化
然而,面对着胡妃明显询问的目光,燕染始终保持着沈默。女子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凄凉地笑了一声道:
“我若是能像你这样看透了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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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眼眶中充盈了许久的泪珠终于滑落下来。
燕染不忍令她伤心,于是宽慰道:“恨也是人之常情,却要注意不能伤到了自己身子,否则便是得不偿失了。”
他本心乃是安慰,却不知全然逆了胡妃的心意。那憔悴却依旧美艳的女子愈发止不住地落泪,喃喃道:“我不仅仅是去恨……恨那个人,却也爱他……爱上了那个令我们家破人亡的元凶……”
燕染大吃一惊,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支在桌子上,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起身离开。
胡妃看着他如此明显的情绪变化,内心一阵黯然,立刻用手捂住了脸,低声哀求道:“求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不应该那样去想,但心中不知不觉地就……”
听她这样请求,燕染终于勉强稳定了一点情绪,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为何喜欢上了皇帝?”
“就好像中了魔咒。”女子低声道,“好像我天生就对强者心存仰赖之心……看着他统治这个比大漠更辽阔百倍的国度,看着无数人在他面前俯首称臣,我便不知不觉……”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被又一串沈重的咳嗽声里淹没了,只剩下一点游丝一般的气息,依旧在诉说着:
“……我好恨,恨我自己这样下贱。我想过去死,但他却笑我这样的身体,就算到了黄泉,族人也不会再接纳我……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能有结束生命的勇气,却始终没有想过对他作出什么不利的事……”
这是一种无法消弭的,同样强烈的爱与恨。唯一不同的是:爱是自发产生的,而恨却是被迫。
自愿的爱,始终无法被强迫的恨所熄灭。
一瞬间,燕染忽然觉得自己开始理解她的痛苦,可这种痛苦无法消解,更无从抚慰。
“放手吧。这样能让你觉得舒服一点。”他叹了一口气,还是说出了那句伤人的话:“那个皇帝,他爱的不是你。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他伤心。”
“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女人的啜泣声愈发明显了:“我知道他最近一直都在寻找那个叫沈赢秋的人的下落,今天把你们叫过来,也是想要通过你们把那个人找回来……可是我就是……就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心思已经十分明朗。
燕染坐在她身边,只觉得好像贴近了一个泯灭了希望,毫无一点生机的枯树,心中同样被带得喘不过气来。
“你这又是何必……”他反反复复地叹息,“你说我变化大,可为了一个情字,你不也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
“情之一字?说来轻巧……”女子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燕染,这两年里,难道你就没有经历过我这般的经历?又是什么事情让你能舍得将爱恨一并舍弃了?”
燕染不意听她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心头微怔,便不由自主地去回忆。可谁知道他大病初愈,并经不起心绪上的反复。一想起从前那些伤心痛苦、饥寒交迫的时光,脑海中顿时觉得一阵混沌,忙用手撑着桌子勉强站好了,额角上便落下涔涔的冷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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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妃也不意于见到他这一幅孱弱的模样,一句话在心中回转了几次,却还是吐露出来。
“燕染……我看你,依旧是没有能够舍弃爱恨,只不过是故意要将他们淡忘了。可是这样真的好么?真的……你真的 能够做到忘情么?”
燕染心中一片纷乱,也顾不上去反驳她。这时候却听得门口有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吭吭吭”地紧着咳嗽了几声。
是太监总管在提醒!
胡妃兀然止了泪水,她侧过脸来仿佛仔细地在听着什么,忽然压低了声音道:“皇帝要来了……”
燕染知道这其中的利害,立刻起身从屏风后面出来。不忍再看胡妃脸上的泪痕,只低声作别道:“我走了,请你好好珍重……”
至于这珍重的下文,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胡妃知道他是一片好心,因而也点了点头,哽咽道:“你可能是我这辈子,所见到的,最后一个大漠上的人。我见了你之后,就算是对于大漠彻底断了念想……”
燕染听她语中竟然透露出一股颓废绝望的意识,心中暗暗吃惊。然而此时太监已经推了门进来,急道:“皇上已经过了洛华门,公子请赶紧到王爷那里去。”
说着,就主动来拉燕染的胳膊。
燕染被太监一路带出了捧香阁,刚出了门,便见到李夕持立在一盏石头宫灯旁,身边站着一个身穿朝服的朝臣,被李夕持遮挡着,一时看不清面容。
李夕持听见了开门声,便转身去看。这时燕染便看见了那名大臣的模样。
竟然是郑长吉!
那人与郑长吉相仿年纪,一般模样,只是身上穿着四品文官的衣服。而浑身上下也因此而散发出一种与平日里的郑长吉截然不同的气质。
不,他不是郑长吉。
燕染推翻了自己先前惊愕的假设。
这个人应该就是郑长吉的孪生兄长──郑长霖。
“燕染,我们入座去吧。”
李夕持一直守在捧香阁门外,此刻等到了燕染出来,他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就要去院子东边的座位上落座。
然而这时的燕染却仿佛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那个男人。
李夕持寻着他的目光,很快发觉了原委。于是有些不悦地介绍道:“这位就是郑长霖。”
果然。
燕染的眼皮猛地跳突了一下,心中忽然感觉有一股腾腾的火气往上喷涌。若不是此处夜间昏暗,只怕在场的人都会看出他的脸色一下子红了起来。
“你……就是郑长霖?”他努力平静地问道,“你就是长吉的兄长?”
立在他对面的男子愣了一下,然后温文地点头道:“长吉正是舍弟。郑长霖见过澹台公子。”
他的问候没有任何特别,却让燕染发自内心地感觉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