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晓生
秋收是非常繁忙的,庄稼的收割期很短,只有几日,若不能在这几日里完成全部收割工作,稻谷就会被鸟弹或吃,风刮落粒,影响收成。
不过士兵们并不是安静地忙碌,相反,田野里非常热闹。
所有蜀中的士兵都在大声地唱着歌谣:“寒风吹,稻子黄。金秋收割满粮仓哎……”
农人劳作时总会唱歌谣助兴,要不然农活儿干得难免枯燥。蜀中每乡每县的歌谣其实略有不同,却也大致相似,众人和过几遍,就能整齐地唱出来。成百上千名士兵一边劳作,一边放声歌唱,不可谓不震撼。
不多会儿,蜀兵一曲歌谣唱罢,湘兵们立刻就接上了。
“春播种,秋收粮;田无闲,农人忙……”
他们的歌谣与蜀军截然不同,口音亦有差别。每个士兵都扯开嗓子唱,比方才蜀军唱时更响亮。
等湘兵一曲唱完,蜀兵再次接上,唱得更响了,声嘶力竭的歌声能传出数里远。
虞长明失笑:“这是在斗歌?”
军中再三禁止两派人马争斗,眼下士兵们也忙得没空争吵打架。可双方的矛盾仍在,也不知打哪儿起的头,竟然弄成全军斗歌了。
虞长明不免有些担心。他相信此番相处能够减弱蜀兵和湘兵之间的矛盾,不过就不知能减弱多少了。
一旁的贾聪似是看穿了虞长明的担心,安慰道:“虞将军放心吧,等忙完此季回到军营,相信蜀兵与湘兵的不和当可消弭。”
虞长明听他这话倒似很有把握。不免问道:“给他们这般相处与协作的机会,也未必能彻底消弭不和吧?到底出身籍贯不同,从军的想法亦相差甚远,这些矛盾只怕极难化解。”
要知道当初刘不兴引兵入蜀的意图是要攻打成都府,双方也都经历了一段备战的时期,他们曾互相将对方视为敌人。就算现在两军已合并为一军,心结却未必能解开。
贾聪微微笑了笑,道:“虞将军,依我所见,眼下蜀兵与湘兵相互歧视厌憎,非为其他,只为双方互不了解之故。至于其他种种矛盾……实是先有不和,才有矛盾。可既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蜀人又如何?湘人又如何?募兵又如何?军户又如何?待双方相处一阵,互相了解,矛盾自能迎刃而解。”
朱瑙虽将刘不兴的兵马编入蜀军,可由于双方兵马训练进度不同,也为兵卒间的羁绊建立不易,不可轻易破坏,所以他并没有打破营的建制,而是将湘兵以营为建制编入蜀军。因此在秋收之前,蜀兵与湘兵其实并没有密切相处过。
虞长明微怔。他听朱瑙与卫玥都说过贾聪此人十分聪明透彻,尤通人性。贾聪方才说的这番话,他就从未听闻过。
先有不和,再有矛盾?这话初听时觉得很荒唐。人怎么可能是先不和了,再出现种种导致不和的矛盾的呢?难道不是先有了种种矛盾,才会双方导致不和吗?
可静下心来仔细想想,竟也有几分道理。就说他自己,他喜欢或是憎恶一人,是先喜欢或先憎恶了,才渐渐为自己补充许多喜欢和憎恶的缘由。相反,若他喜欢一人,即便他们之间有诸多矛盾,他也不会因为这些矛盾就憎恶那人。
田野上已响起不知第几轮的斗歌了。年轻士卒们精力充沛,干着这么繁重的活儿,歌却越唱越嘹亮,不知疲惫似的。
虞长明听着不同的歌谣,渐渐听出些乐趣来,脸上有了笑意。
“但愿如贾参谋所言吧。”他感慨一声,骑着马继续去前方巡视了。
……
一块稻田上,孔季正拼命割着稻子,一面割,一面时不时回头向后看一眼。在他后方不远处,一个名叫鲁丰的士兵也和他一样正用最快的速度收割麦田。
那鲁丰从前是刘不兴的手下,也是个暴脾气。他跟孔季早有矛盾,前不久两人才刚打过一架,各自都挨了罚。这回军官有意为之,竟将他们二人安排在了同一块田中。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过谁也不想再受罚,更不想被逐出军中,两个暴脾气倒也暂时忍了,互不搭理,只干自己的活儿。有时候仇人之间也会有点心有灵犀,这两人间并未有过交流,不知怎么地就颇有默契地比起了谁能用更快的速度割稻子。
转眼,两人割下来的稻子都已累得小山高了。
同队的其他几人已累了,就走到边上休息,喝点水,吃点东西。
“孔季,你歇会儿不?”孔季的同伴招呼他。
孔季头也不抬地喊道:“我不累!”
鲁丰的同伴也叫他:“阿丰,你饿不?要不要吃点东西?”
鲁丰同样不抬头:“不用!”
其他人无奈,也就不喊他们了。
其实孔季和鲁丰并非不累,只是逞强而已。谁也不甘心落了下风,咬着牙继续埋头干。
临近黄昏时,鲁丰终于率先扛不住了。他丢下镰刀,瘫倒在麦田里喘气。
孔季往鲁丰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故意很响地嗤笑:“废物手底下养出来的果然也都是废物。”
同队的几名湘兵顿时大怒:“你说什么呢?你们这些新兵蛋子算什么东西?”
几个蜀兵也站出来了,不让孔季势单力薄。
眼看两方又要闹起来,好在队里还是有理智的人,忙出声劝道:“行了行了,有谁还想被扣半年粮饷的?都少说两句吧。”
想想违反军令的处罚,众人的火气这才压下去,一场未起的战火暂告中止。
一天的劳作完成,孔季割下来的稻谷堆明显比别人的都高,他得意极了,趾高气昂地回去休息了。
可惜孔季没能得意太久,第二天一早他的气焰就被打压了——大清早,他腰疼得差点连床都下不了。
昨日强行亢奋地劳作了一整日,他这腰就没直起来过,身骨如何受得了?睡了一觉,连皮肉带骨头都造起反来,抗议他的不自量力。
外面已响起敲锣声,通知士卒们起床准备出去劳作。
孔季咬着牙从床上下来,没有叫疼。不过他一瘸一拐的姿势很快引起了同伴的注意。
“孔季,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这时鲁丰正巧从他们身边走过。孔季立刻咬着牙道:“我很好,我没事。”
鲁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出去了。
到了田地里,孔季照旧想像昨日那样干活。奈何他这腰动一动,就跟被人用榔头抡了似的疼。他咬着牙坚持了一天,最后割下来的谷堆却与昨日全不能比,成了全队最少的一个。
他本以为晚上回去休息就好了,哪想到晚上天黑之后,噩梦才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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