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晓生
谢无疾不置可否,两人便一起出门去了。
昨日关中下了大雪,今日雪已经停了,可路上的积雪未消,城里白茫茫一片,路上行人也稀少。走在关中古城的青石板路上,竟有一种额外的苍凉感。
午聪走在谢无疾的身后,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前方的谢无疾。
谢无疾是武人出身,并不畏寒,融雪天气里他身上只着两件单衫,又挂一件披风。寒风刮过,他的单衫被吹得飒飒作响,竟他的身形勾勒得十分萧瑟。
一瞬间,午聪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已跟随谢无疾多年,对谢无疾一直是又敬又畏。敬他的用兵如神,畏他的铁腕无情。尤其兵权解禁、混战开始之后,午聪对他是敬之更敬,也畏之又畏。
这一路走来,谢无疾出过许多令他拍手叫绝的奇招,却也做过一些他至今想不明白的举动。譬如眼下就正是他们三万大军的危亡之际。若他是谢无疾,他势必会更狠一些,可谢无疾采取的手段却比他所想的温和许多。
……或许,谢无疾并不是无心无情的。只是他从不与人说,因此没有人懂得他罢了。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间茶馆门口。
这是城里最大的一间茶馆,馆里既有说书卖唱的艺人,也有替人掏耳擦鞋的匠人,如此严寒时节,茶馆里倒仍然热闹非凡。
谢无疾在门口驻足片刻,走了进去。午聪连忙跟上。
茶馆里人满为患,一进去便有一股热流扑面而来。谢无疾和午聪刚解下外袍挂在手里,立刻有伙计前来招呼:“二位客官,堂里坐还是楼上雅间坐?”
谢无疾道:“堂里。”
“哎,”伙计忙道,“客官跟我这边来。”
伙计将两人引到一张刚腾出来的空桌旁坐下,记下他们要的茶水点心,赶紧通知后厨去了。
无论关中也好,蜀中也好,凡到茶馆里来的客人,品茶绝不是头等大事,聊天吹牛或是听别人聊天吹牛才是头等大事。
于是谢无疾和午聪刚坐下没多久,就已从四面八方听到诸多大名鼎鼎的名字。有人谈论皇帝,有人谈论宦官,有人谈论着本地的官僚大户,也有人在谈论朱瑙。
忽然,谢无疾又从邻桌的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哎,你们听说没有?谢无疾打算到我们关中来驻军,眼下已跟官府商量着了,估计明年就要来了。”
“能不听说吗?奶奶的,我前两天还跟人说呢,希望官府千万别把那姓谢的畜牲放进关中来,要不然咱们都得完蛋!”
午聪听到竟有人敢把谢无疾骂作畜牲,猛一个眼刀扫过去,只见说话的是坐在他们邻桌的几个男子。看那几人穿着打扮,虽不像大户子弟,倒也应是衣食无忧的小富人家。
那几人并未注意到午聪的眼神,仍扯着嗓子大声议论。
“要我说,那姓谢的一天到晚打着平乱的旗号四处征战,可天底下最大的反贼就是他自己!平乱?平什么乱?还不是都是为了他自己升官发财的借口吗?你们看看平乱平到现在,他五千人的军队都平成三万人了!他要再把关中占了,等过两年他就能挥师打到京城去,自己做皇帝了!”
“关键是他为了养他的军队,居然连他亲舅舅的家都抄了。这人为了权势,简直连猪狗都不如。我要是他爹,我养出这种不知礼义廉耻的混帐玩意儿,我非亲手宰了这小畜生不可!”
午聪听得火冒三丈,正要拍桌而起,谢无疾却一把摁住他的胳膊。
午聪不解:“哥?”
谢无疾面上神色平静,仿佛没听见邻桌人的恶语,慢慢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邻桌人继续大放厥词,骂骂咧咧,对谢无疾百般侮辱。不知道的还以为谢无疾杀的不是自己的舅舅,而是他们的亲娘舅似的。
不多会儿,那几人渐渐停下了议论,都朝着边上另一桌望了过去。原来是他们说话的时候边上的人一直笑个不停,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一人问道:“哎,兄弟,我们说话,你在那儿笑什么?你是觉得我们说得对呢,还是觉得我们说得哪里不对很可笑呢?”
午聪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桌坐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皮肤白净清秀,一双天生含笑的眼睛,相貌瞧着很是讨人喜欢。另一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眉目英气,神情肃然,瞧着不像他同桌人那般好相处。
一直在笑的便是那个长相和善的青年了。
他被人质问,语气温和地开口:“我笑你们说得很有意思。”
“哦?”那几人听他像是赞同他们说的,以为找到了志趣相投之人,忙道,“兄弟,你也觉得姓谢的是乌龟王八蛋?”
那人又笑,仿佛觉得乌龟王八蛋这形容非常有趣。他道:“你们说你们的,不必在意我。”
那几人却不依,非要听到他的表态:“你说呀,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要不肯说,难不成是小瞧我们?”
这语气已带了几分挑衅的意思。那少年眼神一厉,用眼神警告那几人不许轻举妄动。
年轻人好笑道:“你们要我说什么?”
那几人道:“说说你对谢无疾的评价。”
年轻人被许多双眼睛盯着,不得不摸着下巴思考起来。片刻后,他似乎终于想到合适的回答,将手放下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含笑缓声道:“谢无疾啊……大义之下,难免有晦。”
那一桌人全部愣住,午聪也是一愣。
就连一直对旁人的议论充耳不闻的谢无疾也忍不住放下茶盏,回头朝那人看了过去。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气氛安静了一霎, 那桌人一时之下没弄明白年轻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直到揣摩了一会儿才回味过来这不是一句坏话。于是那桌人顿时不乐意了。
“你小子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是说姓谢的有大义?”他们刚才还管年轻人叫兄弟, 这会儿发现意见不合, 就颇没风度地改口叫小子了。
年轻人不置可否, 笑眯眯地给自己倒茶。
他似乎没有跟那桌人争执的意图,但那桌人却不打算放过他,一定要辨出个子丑寅卯来。
“你认得义字怎么写么你就在那儿胡说八道?还大义呢?你倒说说姓谢的跟义字哪一点沾得上边?”那桌人叫嚣着。
“就是啊,他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连亲舅家都屠了,这是人干得出的事儿吗?我看他根本就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年轻人似乎不是很有跟他们辩论的兴致,但这桌人纠缠不休,年轻人就是不回应也讨不到安生。不过他倒没有因为被人缠上而不高兴, 他一直笑眯眯的, 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所以也有一搭没一搭跟那些人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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