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晓生
魏變这才笑道:“有师君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顿了顿,神色转瞬变得微妙, 放缓了语气道:“对了。我方才在殿外,听得殿内似有争执声。师君,不知所为何事啊?”
张玄顿时吃了一惊。很显然,方才手下们大声嚷嚷的那些话已经被魏變听到了,魏變装傻不言明,是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
张玄迅速转了转,道:“大王不知,如今城内有人放出风声,说大王的黑马军是我花重金请来的,所谓神仙托梦乃无稽之谈,以此煽动信徒对我离心离德。我那些手下以为是黑马军的弟兄们口风不紧,故才走漏了风声……”略一停顿,换上一副体贴的口吻,“不过依我看,这事儿八成也是朱瑙和谢无疾派人做的,仍是为了挑拨离间。”
其实张玄也不知道这消息到底是谁漏出去的,因为他自己最擅长蛊惑人心,所以他知道消息的重要性,对于机要消息的保密他一向非常上心。但是他可以相信魏變没有背叛他,却很难相信黑马军的口风也像玄天教的职事们那么严,毕竟不是他自己带出来的人,又怎么可能毫无怀疑呢?
而他之所以把这事推给朱瑙和谢无疾,不知道因为他知道了什么,只是为了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而已。
魏變皮笑肉不笑道:“既然是误会,还请师君上心打点,尽快消除误会才好。我手下那些将士,难免有些许气盛的。万一他们听到什么,将误会当真,恐怕到时候不好收场。”
他这话说的已经非常委婉了。方才在外面他听到张玄手下嚷嚷的那些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尤其听到有人说要拿下他,他都想冲进来与那人比划比划,看看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搬弄是非的小人能不能捱得住他一拳。还想拿下他?他一个人就能将这一殿的人全搠翻了!
好在他早过了冲动的年纪,心知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因此也就忍下了。
张玄面皮抽搐了一下,听魏變话里隐含威胁之意,心中也十分不快,嘴上却道:“大王放心,这是自然。”
两人各自克制,暂且将紧张的气氛缓解下来。
张玄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大王,我请黑马军的兄弟来,本是为了保卫汾阳。谁料那谢无疾似是知道了你我的约定,故意三番两次佯攻。大王有所不知,先前失了延州,我教已损失惨重,信徒上缴的供奉也不断减少。如今教库钱粮吃紧,只怕再依照原先的约定便不合适了。”
魏變虽然本就有退还钱财的打算,可听张玄主动提起,他的心里还是颇为不悦。毕竟由他先提出来,是他慷慨义气,可由张玄先说出来,倒成了不得已。再加上方才在外面他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更令他暗含怨气。
于是他淡淡道:“我们的约定本是白纸黑字落款成契的,按说无论有何变故也该照约行事……不过魏某乃重情重义之人,愿意体谅师君的难处。今日这一战,师君只消将我那那些伤亡的弟兄们送回幽州,给他们家眷一笔安置,我便不问师君另外收钱了。”
至于原先想好的要退还的上一笔赏钱,这会儿他却绝口不提了。
张玄见魏變能答应,也算是松了口气。可高兴了没一瞬,又开始觉得这魏變实在不明事理——他肯信任魏變,已经足够宽宏大量了。换作旁人,哪个能不怀疑魏變与朱瑙谢无疾暗中有勾结?前段时日魏變派人来报说朱瑙遣使游说他,被他拒绝了,却又说那说客身手了得,没能抓住。其实魏變那点心思张玄能猜不到吗?但凡魏變会做人,现在这时候就该自己提出不收取报酬了,甚至前两次收的酬劳也该退回来才对!居然还要等着自己开口!
两人各自心下都腹诽不已,面上仍维持着客气。
虽说这个问题暂时达成了一致,但这终究不是解决之道,问题仍然摆在他们面前——如果之后朱瑙和谢无疾还频频采取这种一击就走的手段该怎么办?黑马军出战还另不另算酬劳?这不能总是靠着情面来协商,必须重新立下约定才行。
于是张玄道:“大王,如今这形势,我们恐要重新立约才是。依我看,往后我还是按月给大军支付粮饷吧,原先说的是一月六千贯,眼下不如提到八千贯。自然,将士们每月的饮食用度仍由我负责,不算在这八千贯钱里。”
魏變一听以后出战不再另算酬劳,顿时急了:“这不行!战事凶险,若无重赏激励,将士们怎肯豁出性命为你作战?你这八千贯钱,还不够给死伤的弟兄送丧养老、抚恤家眷的!”
张玄忍住了没翻白眼。是要给战事的士卒都用黄金打棺材还怎么的?这么多钱还不够人安葬?还不够抚恤家眷?怎么不去抢呢!
其实原先双方商议好的按照作战的次数和度过的时日两种方式来算酬劳,对双方皆有好处。对黑马军而言,作战有重赏,便不出战时也有月银可领,可谓旱涝保收;而对张玄而言,只要不作战,他就能用相对低廉的价钱请来黑马军为他壮声势。作战时的重赏也是为了让士卒们能全力应战,而不会消极怠战。
这约定本是十分合理的,可谁料被朱瑙抓住弊端,借机挑拨。即使张玄和魏變二人皆不想与对方起冲突,但事关利益,双方想要齐心协力也是不能了。
两人争执不下,皆不肯退让。好一番撕扯后,还是张玄更怕激怒魏變后他会一走了之,只得率先让步。魏變也不想半途而废,坏了自己的名声,于是也退让了些许。
于是双方对原先的契约又添了许多补充,约定倘若战事中黑马军有多少伤亡,则玄天教按多少补偿;倘若战事在多短的时间内结束,斩首敌方首级少于多少,这酬劳便要减薄多少云云。
争了两个时辰,两人勉强达成一致后,张玄命人取了纸笔来,将新的约定重新落纸成契,以作凭据。
新成契约二人各执一份,魏變折好塞进怀里,张玄则小心地放归匣内。
“大王义薄云天,我自会铭记在心。往后我教若有需要,一定还常请黑马军的弟兄来助阵。只盼大王不必推脱。”新的约定已成,魏變怎么说也是让利了,张玄这时候总要说些好话,拍拍马屁。他也知道魏變爱惜自己的名声,因此又道,“相信世人很快便会知晓大王是个真英雄。”
魏變听了这话,脸色果然好看了些,也笑着说了几句恭维话,两人都把方才的不快揭过。
按说到了这里矛盾已算暂时解决了,魏變也打算回去给手下将士们一个交代。他起身正要走时,张玄又把他叫住了。
“大王且慢,还有一桩要事。”
魏變停下脚步问道:“何事?师君请说。”
张玄道:“那谢无疾之所以三番两次佯攻,很可能是我们的约定已被他们知晓。此事按说应当是机密要务,不该传进他们的耳朵里才是,必是有人口风不严,泄露了去。因此大王回去之后,务必交代手下,决不能再让消息走漏了。”
不管是玄天教和黑马军的约定,还是神仙托梦的事,张玄都怀疑是黑马军中有人透露出去的。他对此已经非常不满了,但是他不想与魏變冲突,所以忍住了没指责,只是好言提醒,让魏變注意保密。要不然他们这里做什么,马上传进朱瑙和谢无疾的耳朵里,这还怎么了得?
可他以为的委婉客气,仍然叫魏變勃然大怒。
魏變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张师君的意思,难道怀疑是我的手下走漏了消息?!缘何不是你玄天教中有人出卖消息呢?”
张玄不悦道:“守秘之事我一向严谨,绝不会让不该知晓的人知晓。”
魏變不甘示弱:“我黑马军上下全是好汉,绝不会做出这等龌龊之事!师君与其提点我,不如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人吧!”
他这话竟是在讽刺玄天教徒都不是好汉,专会做龌龊之事了。其实无论魏變表面多么配合,他心底里还是是瞧不起邪教徒的。无论是他还是张玄,自然都对自己手下人都信心,却不相信对方的人。在魏變看来,玄天教里一群装神弄鬼的骗子,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出卖消息又算得了什么?
张玄顿时怒道:“你!你怎敢!”
魏變同样对他怒目而视。
这时候谁若让步了,便是将黑锅扣到自己的头上。如此大事,涉及万贯银钱,如何能让?
双方僵持良久,终究是魏變的气势更胜一筹。张玄生怕他会扑上来动手,只能又忍声吞气道:“我并非信不过大王,只是提点一声罢了。大王回去以后小心谨慎,总没错处。”
魏變冷冷道:“那也请师君小心谨慎,别出了错处,又推给旁人!”
张玄:“!!”
魏變不再与他多做纠缠,扔下话后就转身甩袖而去。
张玄望着他的背影目瞪口呆。
待魏變走后,张玄满腔怒火再压不住,起身一脚踹翻桌子,痛骂道:“这些狗娘养的!我……!!”
他骂完魏變,骂完黑马军,这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最该骂的其实是朱瑙。
从一开始,他就明明知道朱瑙要使离间计。他原以为他做好了准备,只要魏變重承诺,只要他不乱猜疑,就不会让朱瑙的奸计得逞。却结果,朱瑙只这么简简单单一招,他们就闹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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