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绾刀
黄芩放下烛台,从仵作留下的器具中捡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磁石,贴放在尸体的胸前,缓慢地左右移动起来。
一盏茶的工夫,当他提起磁石时,只见黑色的磁石上吸附着一枚细如牛毛,长约寸许的钢针。
黄芩心中一震,叹了一声,暗道:正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知道这枚钢针无疑是件暗器,正是它封住了杨福的膻中穴,令他全身麻痹,坠落湖里,溺水而亡了。
继而他颇为不解,皱眉自语道:“这样的绝顶高手却为何要对一个普通渔民下手?”
说话间,他将那枚钢针从磁石上取下,小心以拇指、食指拈住细看。看了一阵,他又喃喃道:“不曾煨毒......此等人物在这里出现,州里岂不是要有大麻烦了?”
他心里明白,越是暗器高手越是不必煨毒,因为一旦射中,有毒无毒,中者都是必死,当然不必多此一举。
正想着,烛台的灯芯“啪”地爆响一声,暗了下去。
用那枚钢针重新挑亮了灯芯后,黄芩就手把它扔向地面。
这一扔,那枚钢针便没入泥地里,再瞧不见了。
他这番作为,可见已不欲将杨福的死立案上呈。只是,作为一方总捕,难道竟要隐瞒案情?
其实,黄芩暗里自打着小算盘:那凶手若真是猜测中的人物,就断不会被查出真实身份,毕竟行走江湖的高手别的不谈,多的就是虚假姓名、借用身份,如果立案上呈,根本无处缉拿,不过令一干捕快空忙一场后,再吃些板子受罚收场。而杨福之死无有苦主,在他看来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隐下的好。
重新收拾好尸体后,黄芩踱至院中的一片皎皎月光下,心道:若接下来再无事端,就算牺牲个把莽夫,也是高邮州的福气了。
接着,他思绪飞驰,凝神细思,慢慢地想起一个人来。
他想起的这个人,姓林,名有贵。
想了片刻,黄芩觉得有些困了。之后,他进到屋内寻了床破席就地一铺,便自躺下睡去了,全然不顾一旁还放着一具阴气渗人的尸首。
☆、第2回:俊秀才路人酒肆戏游龙,灭门案惨绝人寰撼君心
第二日一大早,待里正等人又到杨福家时,黄芩便告辞离开了。回到州府,他照例寻问了些琐碎的公事后,立即抽调人手巡查马棚村,同时派遣州内捕快奔至境内各大、小客栈,登记过往人员,同时交待如遇可疑,及时上报。而他自己则独自一人来到了太平庄。
太平庄最北头的树林里有一户人家,离邻近庄户距离较远,环境很是幽静。同普通农户、渔民屋院不同的是,他家院墙高筑,大门紧闭。户主姓林,叫林有贵,有一妻林氏相伴。这夫妻二人原本都不是本地的,两年前,驾着辆马车跑来了这里,说是要投靠此地的孤老婶娘。可他们说的那位老妇偏已死了五、六年之久了。得闻此讯,二人倒也不在意,只欲在此间落户,暂不落籍。当时黄芩曾仔细查问过,见他们不但手持京师巡检司开出的路引,而且各项牒文齐全,实在没甚可疑之处,只得由了他们。过不多久,林家夫妇便拿钱使人在婶娘荒芜的宅基地上建起了一庄大宅,居住下来。虽然比起少数乡绅地主的四门多院、锦衣玉食差得远,但有深宅大院住着,吃穿又从不见短缺,可见家底颇为殷实。林有贵为人圆滑,喜欢和人搭话,人缘不错,平素在州内各处走街窜巷,打打零工;林氏则足不出户,本份守家,与别人保持距离,相安无事。一年后,林家添了个大胖儿子。唯一与别人不同的是,这夫妇二人不喜待客,平日里极少有人去他们家中窜门。除此之外,一切如常,不曾遭任何非议。可偏是黄芩心头总有一丝抹不去的异样。
黄芩心头的异样并非没有根据:首先,京师乃天子脚下,是人人都想去的地界,为何林家夫妇却舍了原籍京师,移居到高邮这处穷乡僻壤?其次,只打零工的林有贵是靠什么收入,来支撑起全家的日常开销的?再次,林家夫妇二人来时,马车轮下土地上那两道被压得深深的轱辘印,表明车里装的绝不只他二人。那么,更多的是什么?会不会是说不清来路的、白花花的银子?......
这些疑虑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黄芩第一眼瞧见林有贵时,直觉就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
虽心存异样,但黄芩却说不出口。之所以‘说不出口’,是因为他没有确凿的证据,或者说,还不能完全肯定。心底里,他怀疑林有贵不是曾经贪脏枉法、打家劫舍,侥幸得了逃脱的法子,才举家隐居于此,就是某路匪盗因为特殊的目的,于两年前安插在高邮的前哨,据点。在他眼里,无论怎样,林有贵都绝非良民。
对于不是良民的人,黄捕头往往有种准确的预见性。所以,一直以来,他对林家都颇为在意,心存戒备,日常巡查时,即便无事,也会差人注意一下林有贵的动向。但两年来,林家知礼本份,甚至进出大门之人,除了林有贵夫妇外,连半个陌生人都不曾瞧见,这使得黄芩无漏可查。所以,他以为既然林有贵没在自己辖区内犯事,就只管警惕,不需再有其他动作。可眼下,杨福蹊跷溺死一案,却令得他感到必须去造防林有贵了。
刚到林家门口,尚未踏上门前台阶时,黄芩就听得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门内悠然走出一人。
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发现有陌生人从林家进出。微微诧异之下,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了那人身上。
出来之人年约三十,白面无须,长眉细目,鼻挺口方,身穿一袭灰色长衫,气宇轩昂,象是个文士。他刚瞧见黄芩时似乎吃了一惊,但随即微笑,略施一礼后,侧身走下台阶,就要离去。
黄芩回身叫住他,道:“且慢,还请借一步说话。”
灰衫文士身形停顿,回身,语气淡漠道:“班头唤小人有事?”
任谁瞧见黄芩一身吏服,又手提铁尺,不用看腰牌,也知他是个捕快。
“阁下何人?来此何事?”黄芩问道。
灰衫文士应道:“小人是来探访亲戚的,这就要走了。”
“可有路引?”黄芩又问。
灰衫文士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头迟疑了一瞬。当他再抬起头来时,目中露出些许轻蔑之色。
这或许是因为,他是个读书人,根本瞧不上州里的一个小捕快。
“没有?”黄芩一边说道,一边面色凝重了起来。
“有,当然有......怎会没有?!”含着笑的声音从黄芩身后传来,“黄班头误会了。”
黄芩回身,见林有贵正好从门内窜了出来。
林有贵有着一张圆圆的脸庞,一双圆圆的眼睛,一个圆圆的微挺小肚腩,仿佛他的秉性如实地反映在了他的长相上。
“小民听见外头有人说话,却原来是黄班头屈驾寒舍,倒叫我这守法小民心中不安了。”林有贵滑滑地笑道。
黄芩也不和他客套,只伸手道:“有就拿与我瞧瞧。”
林有贵一面示意灰衫文士将路引拿出,一边解释道:“他叫林文卿,京里人,是小民的叔伯兄弟,这次去苏州做生意,正好路过高邮,所以顺道来看望小民。”黄芩接过路引,见上面写得明白,确实不虚。
他递回路引,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文卿,虽心存疑惑,却也没有理由留人。黄芩道:“既如此,你可以走了。”
林文卿接过,又瞧了眼林有贵,转而冲黄芩微微点了点头,道:“那,告辞了。”说罢离去。
目送林文卿离开后,黄芩登上台阶。
林有贵笑道:“班头这会儿不走,是还有话要说?”
黄芩冷冷道:“没有话说,找你作甚?”
林有贵尴尬道:“小民不曾有官司在身,却不知班头要问什么?”
黄芩道:“等问了,你便知晓。”
林有贵思量了一下,手作‘请’势,道:“门外实在不便,还请黄班头进来说话。”
黄芩跟着他穿过院落,直到了客厅中,二人分宾主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