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绾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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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进入大帐后,两名随从一左一右立于下手,主人模样之人坐到案桌后的主座上,又叫人来另置了张椅子。
看韩若壁还站在那里,他抬了抬手,道:“请坐。”
这主人模样之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一种和善的威严和年长之人经过岁月洗练所特有的吸引力,让人倍感舒服、安和。
韩若壁依言坐下,道:“我瞧这营里的兵丁怎么着也得百十来号吧,莫非朋友是卫所的百户?”
其实,只瞧那人的气度、风范便断不会只是卫所的百户,因此他这么问明摆着是一种试探。
不待主人模样之人回答,另一名面貌凶恶的随从已抢先大声道:“看瞎你的眼!什么卫所百户?这位是佥都御史王守仁王大人。这一趟是王大人私下出巡,所以只带了一百多兵丁,大人麾下部众还在各处剿匪呢。你不尊称一声‘大人’已是船上打伞--没天没地,居然还这么没眼力见。”
他说话时斜着眼,一副认定了韩若壁有眼不识泰山的架势。
打量了他一下,韩若壁长长地‘哦’了一声,在座上挪了挪身子,道:“原来是三品大员,失敬失敬。只可惜我并非你们大人麾下的兵丁,爱怎么称呼是我的事,不关你事。另外,你说话如此凶蛮,想来不是卫所军兵,可是被招降后编入军中的山匪?”
那名随从愕然了一瞬,面色黑沉了下去。
想来,韩若壁猜得□不离十。
瞧了眼那名随从,王守仁道:“凶蛮无妨,能战则可,他是我募来的兵,可是每个月都要领饷银的。”
一般来说,卫所的军兵属于屯田型,平时自己种地养活自己,朝廷不关饷,但给每个军士五十亩田地,发放耕牛和农具,并且没有田租、徭役。到了战时,他们就会被抽调出来,组建成军队抗击外敌或平定内乱,并会视情况而定发放少量饷银,有时则甚至没有。而在战时,经朝廷许可,统帅自行招募来的兵丁则不同于卫所的军兵,是要按月、按量,足额发放饷银的,但相应的,他们的战斗力也更强。
王守仁的这句话没有否定那名随从是被招降的山匪的事实,但又肯定了那名随从的战力,等于帮那名随从做了面子。
听言,韩若壁耸了耸肩膀,那名随从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随后,王守仁遣走了包括钱管事在内的两名随从,帐中就剩下他和韩若壁了。
笑了笑,他道:“看来朋友不但擅长察颜观色,而且生得一副伶牙俐齿。”
韩若壁也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照子亮了些,嘴巴臭了些。”
王守仁直言道:“承信大师为何让你来见我?”
韩若壁叹了口气,自座上站立而起,从怀中掏出那封信放在了王守仁的案桌上。然后,他道:“这封信我已然看过了,朋友也瞧瞧吧。”
瞧见敞口的信皮儿上分明写着“嘉友亲启”,王守仁抬了抬眉毛,道:“原来朋友不但好奇心重,而且行事特异。”
‘行事特异’自然是说韩若壁偷拆窥看别人的信件。
韩若壁苦笑一声,道:“你那‘嘉友’实在是个滑头的老和尚。这信皮儿上写的是要你亲启,里面的信却是写给我瞧的。”
没有着急看信,王守仁道:“既然这封信是写给朋友的,承信大师又为何在信皮儿上注明要我亲启?”
不屑地歪了歪嘴,韩若壁道:“还不是老和尚扮作高深,想来欲擒故纵那一套。他料定我憋不住会偷瞧,因而特意如此,只为戏耍于我。”
王守仁摇了摇头,道:“我了解他,他绝不是喜欢戏耍别人的人。”继而,眼光扫过信皮儿,他又微笑了一下,道:“我懂了。”
韩若壁疑道:“你懂什么了?”
王守仁道:“他在信皮儿上写明要我亲启,是希望我也能看到这封他写给你的信。”
韩若壁道:“也许吧。”
若有所思了一瞬,王守仁道:“我瞧你对承信大师没什么特别的敬意和好感,却为何听从他的吩咐从山西跑来这里送一封明明是写给你的信?”
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韩若壁道:“你看了信就明白了。那老和尚在信里写得清楚,说那件有关我师父的事只有你知道。”
苦笑了笑,他又道:“其实,我料定他比你更知道,不过,他既然写明了只有你知道,就表明即便我回去问他,他也绝不会说,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要我波奔几千里地跑来这里见你,并给你一个说服我帮你忙的机会。”
听罢,王守仁哈哈笑道:“原来他是想让你替他帮我那个忙。”
“你可莫要得意。”韩若壁淡淡道:“来之前我就想好了,如果你以告诉我那件事为条件,要我帮你的忙,我一定不会答应。因为,我向来不喜欢被别人胁迫。”
王守仁微笑道:“你这话,我不信。没有人愿意白跑几千里地,若不是准备好了妥协,你就不会来了。”
韩若壁笑了声,道:“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我只能告诉你,我走这一趟倒也不算白跑。”
北斗会在辰州出了事,他本就要往湖广那儿去,应该算是顺路,虽然还是绕了些路,但此话也不算虚。
王守仁轻抚长须,道:“其实,我向来不喜欢胁迫别人。何况,你未必真有本事帮我。”
韩若壁道:“不用激我,我早就过了喜欢逞能的时候了。”
王守仁道:“我还是先看了这封信再说吧。”
从信皮儿内取出信纸,仔细看过后,他恍然道:“你是‘寒冰剑’庄浩然的弟子?”
原来,承信法师在信里说到,他瞧出韩若壁就是庄浩然的弟子,所以韩若壁一定记得十几年前自己的师父曾经离开过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回去后完全不愿再提及此事。所以,如果韩若壁想知道师父当年下山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去到宫亭庙问他的那位朋友。因为,这件事除了‘寒冰剑’自己,就只有他的那位朋友知道了。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我打小没了父母,蒙师父收留,跟随他习武、修道,师父一直悉心照顾我,从不曾离开过我一日,只除了那一次。”
那一次,他记得清清楚楚,快日落的时候,有个陌生人跑来山上找到师父,师父似乎并不是很想见到那人,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说留那人在山上住一晚。后来,师父和那人关起门来说话,他躲在外面听见里面有争吵声,但到底争吵些什么却完全听不清楚。第二日一早,那人就下山了。之后,行事不急不缓,为人从容自若的师父就开始心烦意乱起来,做什么事都好像没心思,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几日后,师父再也忍不住了,撂下他,急匆匆地下山了。那一段日子,他一个人在山上过得很苦闷。好几个月后,师傅才赶回来,而且像变了个人似的,寒着一张脸,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连话都不大愿意说,他也不敢多问。直到过了一段时日后,感觉师父的情绪好起来了,他才明里暗里、几次三番找机会问师父前次下山是做什么去了,可一听他问这个,原本还和颜悦色的师父就会冷下脸来,什么也不说地拂袖而去。所以,直到今日,韩若壁也不知道庄浩然当年到底为了什么离开他那么长时间。
对于韩若壁这种人,越是不知道的,就越想知道,不知道得越久,想知道得就越强烈。如果是关乎别人的,他还能放得下,但关乎如亲人一般的师父,他便怎么也放不下了。而承信法师的这封信恰恰触动了他压抑在心底里多年的迷团,尤其这个迷团并不是没有人能够替他解开,而是能够替他解开之人--他的师父连提都不愿提,至于不愿提及的原因则更加引得韩若壁念念不忘。如今,他得知还有别人可以替他解开这个迷团,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王守仁叹了声,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跑来见我的。”
听出他的语气中微有失望之感,韩若壁满不在乎道:“难道你以为我是出于别的目的才跑来见你的吗?”
王守仁意味深长道:“我原以为你是想和宁王做对才来见我的
。”
韩若壁‘哈’一声,道:“笑话,宁王可是姓朱的,整个天下都是他们朱家的,我一个平民百姓为何想和他做对?又凭什么和他做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