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敬荣
顾情也不掩饰,点了点头,“有一点。”
“难听嘛?”半晌,章溪娆才小心翼翼地用中原话问道,异域的口音被隐得一干二净。
“嗯。”顾情点头。他觉得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没法从小姑娘零碎的话语中捕捉到完整的调子。
“我小时候跟爷爷住过一段时间,父亲说这边打仗,他没时间管我,太危险了,就让我去爷爷那里。但是我那时候很小,我不记得什么了,父亲和爷爷都经常对着我说好多话,但是我根本听不懂呀。”章溪娆禁不住一笑,“我就知道,打仗来,打仗去。后来父亲说反贼铲除了,天下太平了,可以接我回家了。”章溪娆话音未落,只见顾情的脸色忽变。
她的笑僵在嘴角,慢慢地收了回去。
“情哥哥……你,怎么了?”她顿了顿问。
顾情摇摇头,强扯出一个笑,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和父亲回来这里了。我小时候不太爱说话的,一来是我很怕爷爷,所以在爷爷身边的几年,不怎么说话,二来是回来这边,我说话的声音就怪怪的,别人好像也不太愿意与我玩。”
章溪娆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虽是个小姐,但是我一不会刺绣,而不会作诗。但是我会骑马,还会射箭。都是当年爷爷教我的,想忘都忘不掉。”
“忘了做什么,你这样与众不同,是你的优点。”顾情道。
“哪有呀。”章溪娆靠过去,在顾情耳边道,“要嫁不出去了。”她微声道,放松戒备后脱口而出的异域口音,一整句“要嫁不出去了”忽然闯进顾情的脑海,撞开了关着风雪的记忆大门。
很久很久以前,乘风侯带着年幼的他上战场时,他躲在乘风侯身后,看他与俘虏交谈,那是顾情第一次见到胡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身上裹着兽皮,脖子上挂着兽牙和兽骨,眼睛下方还画着奇怪的花纹,他们目露凶光,说着听不懂的语言,时而低咒,时而咆哮,与野兽别无二致。
凶悍而强壮,是胡人给顾情留下的第一印象,没想到多年后再听见胡人的话,竟然来自这样一个单纯又干净的姑娘嘴里。
顾情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寒光一闪,乔三娘不知何时赶到这里,抽出弯刀便向两人砍去。
“小丫头拿命来!”
顾情想立刻站起来,但伤口却狠狠地把他拽在了地上,章溪娆还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一刹那间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然没有任何动作,顾情出去本能,抓过章溪娆用身体护住了她。
只是片刻之后,那本该落在他身上的刀却没有砍下来。顾情抬起头,只见詹星若穿一柄长剑接住了乔三娘的胡刀。
“军,”顾情刚要开口,却想到这小姑娘还在身边,不能给她听见了詹星若的身份,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顾情问。
詹星若不但自己来,还带了一群侍卫,那些侍卫立刻把乔三娘围住。詹星若没有回头,只趁着这空档把手臂上的衣服向后一甩。
“天凉,披上。”詹星若道,话音一落边侧身冲入战场。
乔三娘一身夜行衣,在詹星若认出她之前便认出了詹星若,那天听见詹星若喊了枪王几声老将军,乔三娘就特意留意了这个年轻人,看他眉目清秀,潺潺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力气。
她冷笑一声。
“人家两个卿卿我我,原来还有人在这偷看着。”乔三娘边说边向詹星若挥刀过去。
詹星若当然不会理会,只是刚刚觉得乔三娘很像当日所见的女人,结果乔三娘就开口说话了,詹星若本以为乔三娘不会说话。
“你是当天在枪王那里的?”詹星若问,兵器碰撞,银光闪烁。
“关你什么事!”乔三娘道。
乔三娘虽善于用毒,但兵器上也就普普通通,被詹星若猝不及防地接了一剑,震到了手腕,一时间有些拿不稳胡刀,打了几轮下来就有些吃不住了,侍卫看准时机集体围过去。
“切。”乔三娘一咬牙,知道形势不利便散了一把毒,黄色的粉末瞬间飞扬在空气里,等众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乔三娘早就消失不见了。
詹星若这才回过头去看着顾情。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詹星若便把目光移开了。
顾情把手放开,章溪娆却一直低着头在他怀里不肯出来,还不等顾情问,便忽然抽泣起来。
“哪都别去了,快回家吧。”顾情对她说。可章溪娆只是哭,什么都不回答,顾情看了看詹星若,却只接到了詹星若冷冰冰的目光,想要解释,却不知道如何说起,索性就把自己猜到的当着詹星若的面直接问了。
“姑娘,你父亲是谁,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他问。
章溪娆抽抽搭搭地抬起头。
“令尊可是章太尉?”顾情问。
詹星若一听,立刻转过头,微微蹙眉,震惊之情尽显。
章溪娆也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送你回去。”顾情道,“阿离。”他抬起头来,詹星若还没被他这样叫过,应得有些不习惯。
“怎么?”
“那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让侍卫送她回去吧,你我,不方便。”
“我明白。”詹星若点点头,给侍卫比了个手势,几个侍卫领命,便带着章溪娆回家去了。
章溪娆刚离开顾情几步,突然又大哭起来,顾情想起来过去看看,可是伤口的疼痛让他连站起来都格外吃力,詹星若摆摆手,“我去吧。”他道。
章溪娆转过身来,不住地哭,詹星若到她身边,蹲下去,轻声问,“为何哭?”
章溪娆并不认得詹星若,但知道詹星若刚刚救了她,詹星若对姑娘家的目光还是很温柔的,章溪娆抬头看了看他,哭声才渐渐平复下一点。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我。”他道。
詹星若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章溪娆的头发,“别害怕,侍卫会把你安全送到家的。”
“我,我,”章溪娆被轻轻的一安慰,忽然更加委屈,又哭起来,“可是我连累了情哥哥。”她道。
詹星若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叫顾情,还愣了愣。
“他没受伤,没关系的。”詹星若道,又补了一句,“他不会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