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太平
山间夜色正好,沐衡带着两名亲卫跟着暗一一路快马加鞭,也赶了两个半时辰才赶到谷中,待他们进谷,正是黎明时分。
往日里,皇帝陛下要早朝,自然起得早,如今难得出宫,自是要惓懒一些。
沐衡一进谷,便看见跪在卵石上如同水中捞出一般的不孝子。
“爹……”看见自家亲爹,沐季差点没感动得热泪盈眶。
“孽子!”看见这个嫌他命长的孽障儿子,沐衡气得几乎一个倒仰。
他听到那自称是皇帝暗卫的男子前来传他前来这桃谷时,他还有些不相信,他明明就让这孽障好好在家中闭门思过,老太君心疼他,直接将他从祠堂移到了她所居的静思阁,说是会看着他,让他好好读书,静思己过!
没承想,这才几日,这小畜生便悄无声息的出了家门不说,竟然又惹了祸,还睁大了眼睛直接往天子跟前凑!
简直是看他活得命长了,想要提早让他归天,然后将整个沐家败得尸骨无存!
“爹……我不是……”沐季脸色惨白,双膝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连呲牙咧嘴都省下了,只是浑身的冷汗一直留个不停。
沐衡气得直接给了他两脚。
他本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还经得住老父的两脚?当下直接就被踹到了下去。
暗一冷眼看着,也不拦,只是抱胸站在一旁,等着向皇帝陛下交差。
踹完之后,沐衡深深吸了两口气,撩开袍角,跪在了卵石之上。
这的确是个孽障,可是他却不得不跟着一起跪着等候皇帝陛下发落。谁让这个不争气的小畜生是他所出?
一直跪倒辰时,终于看见了全安何福全两人备了洗漱物品进前屋,两刻钟后,传了早膳,又是两刻钟后,恢复了悄无声息。
夏日的骄阳一早便热意十足,夜里还好,至少不热,这到了白日,几乎能将人烤焦。沐衡昨夜一宿未眠,赶了半宿的路,一到谷中又跪了几个时辰,滴水未进,这个时候,已经是老眼昏花,几欲支撑不住。
全安领了旨意过来传他觐见时,他已经快要昏过去了。
“王爷。”
“……大……大总管。”听见全安的声儿,沐衡浑身一个激灵,呼呼的喘息着向全安拱手一礼。
“王爷!”看他偏偏倒倒的样子,全安吓了一条,连忙将他扶着,“您小心。”
“谢……谢大总管了。”
“您快起来吧!陛下传您前去觐见了。”昨日之事,全安事后也知晓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对于这沐小王爷,他是一点都不同情,他口没遮掩说出那样的话,活该受此责罚,可是这沐王爷纯粹是遭了渔池之殃。
养了这样一个儿子,也真是造孽!
“是吗?”沐衡心中一松,脸上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让全安都有些于心不忍。
“王爷,昨日小王爷冒犯了小主子,陛下大怒。”
皇帝大怒?!
沐衡心中一跳。
低声道,“敢问大总管,可知那位小主子是……”
“那是陛下的心尖子。”
沐衡脑袋嗡的一声,暗道,这下真的死定了!
第99章 沐王
沐衡跌跌撞撞的前往觐见皇帝时,心中一直在揣测,那孽障到底是招惹了谁会惹得皇帝大怒,沐衡不知道,以皇帝那样冷清的心性,到底要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他的心尖子。
他心思兜兜转转,却想破了头也没有想出来,到底全安那所谓的帝王的心尖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人。
当今这位圣上,性子冷清,心性深沉难测,又一贯雷厉风行,自登基以来,这么多年了,尚举朝上下尚未能找出一人能揣测他的心思。
在前朝,强势而霸道,真正做到了所谓的皇权至高无上,无人能左右其心思,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高门勋贵,一旦触及他的底线,收拾起来,手段狠厉铁血,丝毫不会手下留情,当年他的外家便是最让人胆战心惊的例子。
在后宫,冷清而无情,他一向不亲近后宫,登基多年,后宫中嫔妃至今尚一无所出,因无皇嗣,这算得上他唯一遭人诟病的,可惜他实在积威过深,别说是言官谏臣,即便是王辅臣这样的天子近臣都不敢对他有劝谏之言。
这些年,因为他没有子嗣,那些皇族中人,个个都蠢蠢欲动,他也完全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依然对后宫冷淡不已。
这样的一个帝王,他实在想不透,到底是什么人能被全安这样的帝王贴身总管称为心尖子。
他心里一直揣测着这件事儿,跟着全安一路轻声行至前屋。
卷棚小屋旁,栽种着几株翠竹,小溪从屋后绕至屋前,溪流旁置着几株低矮的水生树木,一条卵石铺就的小路顺着小溪蜿蜒而去。
沐衡一路行来,隐约觉得这景象有些眼熟,可是一时之间又忆不起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他记得以前这谷中就是一片桃林,后来皇帝见此处景致不错,便向他开口要了此处,这些卷棚小屋是桃树成林后,皇帝着人备下的,以前这谷中并无屋舍。
他跟着全安一路轻步缓行,行至前屋的屋前时,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院中的案几前,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挥笔,不是皇帝又是谁?
沐衡快行几步上前,躬身一跪,“微臣沐衡恭请圣安!”
玄湛眉都没有抬一下,微微躬身,继续挥笔而书。
沐衡心中忍不住苦笑,微微倾着身子,不敢动弹。
玄湛将最后一笔写下,一副铁马金戈的狂草跃然纸上,那一笔一划间,带着铁血的杀伐之气。他直起身,将手中的狼毫搁下,接过全安递上的湿巾布,擦了擦手,才正眼看向跪在递上的沐衡。
“沐衡。”
听到帝王这样的直呼其名,沐衡心中一惊,面上强压着不显,“微臣在。”
玄湛勾起唇角,嘲弄的冷笑了一声,“你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微臣死罪!”沐衡一听,牙槽都陡然一紧,跪直了身子猛地往地上一磕,“微臣教子无方,扰了圣驾,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皇帝陛下连夜传他觐见,自是要拿他开刀的。
这些年,因为这位帝王的雷厉作风,沐家亲王这顶铁帽子,让整个沐氏一族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丁点的行差踏错,便让整个家族被倾覆。
他不入朝廷,不参与政事,这般韬光养晦所为的不过也就是保全沐氏一族免遭猜忌,免遭杀身之祸。
可是现在,因为那小孽障,他这些年所做的全都白费了。
他倾尽全力想要让沐家避开皇帝的视线,安安稳稳的将先祖传到他手中的沐家传下去,即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沐家从辅佐帝王打下江山的先祖到他这一辈,遇上当今这位百年难得一遇的雄才伟略的帝王,沐家的处境已然是岌岌可危,往后只怕是越发艰难,可是,他到底是怕沐家在他手上被覆灭!
“沐衡,你觉得朕是不是完全没有脾性,真对你这顶铁帽子无可奈何?”将手中的巾布反手交给全安,玄湛行至一旁的竹躺椅上落座,那杀意十足的话语说得淡然无波。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这么多年,终于从帝王的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语,沐衡的冷汗瞬息之间便浸出了额际。
“不敢?”玄湛冷哼一声,“你要是真不敢,至于这般放任沐季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到朕跟前来?”
沐衡心中突跳,“陛下,微臣不敢!”
玄湛坐在躺椅上,身子微微前倾,双臂置于双膝之上,看着沐衡道,“这些年,你韬光养晦,称病不入朝堂,朕看在沐家先祖的份儿上,就忍了你了,可是你也太不识好歹了,竟然用如此手段一再试探朕对你的容忍底线,你觉得,沐家这顶铁帽子王,朕真不敢给你摘了是不是?”
“陛下!罪臣不敢!罪臣从未有过用此方法试探陛下底线之意!还请陛下明鉴!”沐衡额际的冷汗大滴大滴的从鬓角滑落,浑身都止不住的哆嗦。
“你的心思朕清楚,朕的话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不要给朕说什么你不敢,你敢的事情多了,别以为朕高坐朝堂之上,朝堂之下的便什么都不知晓。”
对大胤这两个唯二的亲王,他一向是秉承善待之意的。云家自是不说,对沐家,他也从未有过动其根基的念头。
大胤的江山,云家和沐家功不可没,定要善待,这是先祖遗言,他身为玄氏子孙,自是不敢数典忘祖。
但是对于这种身处高位,已经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容人之量。
人心皆不平,他也一样,他疼惜那人儿,也叹息云家子嗣的单薄,对云家,自是比对沐家多了一份亲近之意。
但是这何尝没有客观之因。
云家子嗣单薄,仅一脉传承,到了这一代,甚至仅剩云恸这个遗腹子,当年朝廷乱象渐生,云家这个树大招风的铁帽子亲王跟他一般,如处荆棘刀刃之上,让他不得不忍痛将他送往了西北,本该是养尊处优的娇人儿在那苦寒之地,一待便是十多年。
沐家却开枝散叶子嗣丰满,根基坚固,即便是在那样的境况下,也安稳度日,他当年看着这一幕,何尝心中不寒?
后来,当他逐步站稳脚跟,亲政掌权之后,沐家便逐渐逐渐退出了朝堂,韬光养晦去了。
这样也就罢了,可是他却自作聪明的放任他儿子一再试探他的底线!
沐衡,“……”
“沐衡啊,你可知有句话叫做事不过三?”
“罪臣……罪臣不敢……”他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一句,心神大乱。
“一次两次,朕只当他是年幼不懂事,可是三次四次,还是年幼无知吗?”
沐衡,“……”
看着他的模样,玄湛冷哼了一声,“既然你不会教子,那朕便替你教。”
沐衡,“……”
“从即日起,废除沐季世子之位,发配西北军中,十年之内不准踏足京城一步。”说道此处,玄湛欺身上前了一些,看着沐衡几乎低到“如若违旨,定斩不饶!”
“……是,罪臣遵旨!”
沐衡颤颤巍巍的拜倒下去,剥夺世子之位,发配西北军中,十年不得入京……他知道,对那孽子,这已经是最轻的惩处。
“至于作为教子无方的你,剥夺亲王之位,降为沐王,罚俸三年,封门闭府三年静思己过!”罚完了儿子,老子自然也跑不掉。
沐衡一听皇帝的旨意,心中百味成杂,沐家的铁帽子亲王,终究是在他手中丢了,他躲了这么多年,到底是没有躲过去。
可是……
这样的惩处却又在他意料之外,他本以为,以帝王今日这番刨露出来的心思,就算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可至少这王爵之位是定然保不住的……
“罪臣谢陛下隆恩……”沐衡颤颤巍巍的再一次拜倒而下。
“下去吧。”
皇帝没有言明沐季到底是即刻便发配出京还是容后在说,沐衡也不敢问那还跪在屋后的孽子是否能随他一同回京打点行装。
他虽说对帝王的心性无法揣测,但是他到底是个聪明人。
皇帝确实是怒火未消,虽说已经降下了惩处的旨意,但是一想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敢用男宠这样的言辞辱及那人儿,他是杀了他的心都有。
沐季又在谷中跪了一天一夜,才被皇帝着人将人送到京城沐王府,但是这已经是后话了。
沐衡起身退下时,转头之际,看到卷棚小屋的轩窗下软塌上靠着的少年,他面目沉静,目光低垂,似乎手中拿着书。
他看见那似曾相似的少年,倏然一惊。
这是——
第100章 帝王辛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