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太平
上次在宫外见着时,小主子身子清减不说,脸色也苍白难看,他忧着心没少在心里问候那皇帝,还好这段日子养得不错。
他一个大男人,以前在军中,时时跟前跟后的伺候还好说,如今这宫里,伺候的人一堆先不说,那皇帝压根儿就不准他在主子跟前儿伺候,主子以男儿身雌伏,在他面前尤为不自在,他只得听云九的话,乖乖离开,不在主子跟前儿晃,以免他难过。
以前他总是不放心,可是经过谷中皇帝中毒之事后,他终是明白,皇帝对自家主子的情谊,虽万般不愿将主子交给那皇帝,可也明白此事不是他能干预的,只得死心。
如今看着主子的模样,他那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
无论如何,只要主子欢喜,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哪怕是主子以男儿身嫁于皇帝。
他知晓的,从主子那次小产,他就知晓,主子对皇帝是有情的,否则,他不会那般自责因他的大意而失去的那个孩子。
只是他自己不知而已,亦或者,这份情的开端太过突兀,他措手不及,根本从来没有去剖析过自己内心真正的感受。
第124章 但愿
因着过节,虽然皇帝陛下在前朝设宴,只有小主子一人用,晚膳还是按照年节礼制中帝后份例给准备的,只是每一样都减了分量,精致可口。
云德看着膳桌上的膳食,就知道,皇帝那所谓的‘帝后’不是哄着他们玩儿的。
先不说这让后宫中人禁止踏足的太极殿,主子在这帝王起居的太极殿,饮食起居完全是照皇帝自己的规格,他用帝后相称,而不是皇后,其实就已见端倪。
他们虽为主仆,但云恸却从未将这些悉心照料他长大的家仆当作仆人,当年在军中,云德自己本来就领着差事,后来王妃临终托孤,他便辞了差事,一心一意的当起了小主子的贴身侍卫,从小主子降生便一直跟随左右。
云恸自小便知晓,云家这些名为家仆,实为叔伯的人为他甘愿屈居这王府,埋没了通身的才华,毕生的宏远,甘愿做个外人眼中的云家家奴。
备好晚膳,云德左右瞅了瞅,看福全都躬身立在一旁,就知道自家主子这不喜人近身伺候的习惯还是没变。
撩了袖子,他准备亲自上阵,这些日子,他闲在京中,又不能待在主子身边,便去了雍州帮衬云九,帮衬是帮衬了,但是也没少被那老家伙敲打,时时耳提面命,他也就着他的敲打反思了一下这些年,他这个当奴才的,确实有些越矩。
只是主子对着他们这一干王府老人,没半点当主子的架子,惯得他有些得意忘形,到了皇帝跟前儿还没个收敛,连累主子为他求情受累。
云九折腾了他一番,又心平气和的给他分析了一通,他要是再听不进去,再累及主子,那老小子威胁他就要给他订一门亲事娶一房媳妇儿!
娶了媳妇儿,就要另立门户!
虽然人还是云家人,可另立门户,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当初对着临终的王妃发过誓的,他这一辈子生死都是小主子的侍卫,不娶亲不成家,也绝不另立门户!
“德叔!您这是做什么?”云恸见状,忙抓住他的胳膊。
云德绕了绕头,笑得憨厚又慈爱,“主子,这些年是奴才不懂事,云九说奴才得意忘形到连尊卑都不分,平日里在您跟前儿无形无状,连到了皇帝面前都不知道收敛,尽给您招祸,他说奴才再不改,就让奴才另立门户。”说道这里他略显委屈的瘪瘪嘴,“奴才在王妃跟前儿发过誓,这辈子都是主子的侍卫,绝不另立门户,云九那老小子拿着奴才的痛脚威胁奴才,主子您可得给奴才做主。”
云恸听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德叔将他从稚儿照料到如今,对他而言,如兄如父,这会儿突然要跟他论主称仆,除了哭笑不得,更多的是无奈,“德叔,养育之恩足以生身之恩相比,你和九叔这般,让我心里难受。”他孤独降世,亲缘本就浅薄,除了幼时养育三载他的皇后,就只有王府中人,如今王府中人再与他分主仆尊卑,这世间,除了那困他于这深宫的皇帝竟再无旁人与他相亲了。
“主子,您别难受啊!”看着小主子露出那样无奈难过的神色,云德顿时有些手脚无措,他是个粗人,别人惹了自家主子伤心,他还知道如何来安慰,可他自己惹了主子难过,他从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从主子打小就这样。
“德叔,你不想我难过,你就别跟我生分。”云恸站起身,往前踏了一步,扶着他的胳膊,“今日是中秋,九叔和旬叔都不在京中,你别跟我生分,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云德打量了一眼他好不容易养得好了一些的脸,听着那连着重复的‘你别跟我生分’终是不忍心让他难受,“哎,德叔听你的!”他这般难,他实在不愿在这等横枝末节的小事儿上让他伤神难过。
闻言,云恸神色才终于好看了一些,扶着他一同落座,福全备好碗筷,十分有眼色的退到了外间去,留下他们主仆边用膳边叙话。
主子有些日子没见着王府中人了,想必是有很多话要叙,连陛下都不愿扰了小主子,他再留在这里碍眼就不识趣了。
*
一年一度的中秋,后庭中中宫设宴,宴请宫中后妃与前朝命妇。
中秋前,皇后本欲请旨前往相国寺给太后请安,不曾想皇帝旨意刚下,皇后便病了,不得已只能让德妃领着众妃嫔前往。
皇后一直在宫中养着,昨日德妃回宫,听闻也身子欠安,今儿这场后庭大宴,德妃告病,皇后这个中宫却是要主持中秋宴的。
酉时末戌时初,除了身子欠安的德妃,其他众人皆已到齐,皇后还迟迟未到,知道皇后凤体欠安,众人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候着。
此刻让众人等候的皇后神色恨恹的端坐在梳妆台前,似在等着。
片刻之后,皇后的贴身大宫女匆匆踏进暖阁来。
见着人回来,皇后面无表情的精致的眉微微皱了皱眉,握着一对大东珠耳饰的手微微痉挛着,那青色的筋脉都几乎要挣扎着破除手背的肌肤。
书兰微微福了福身,“娘娘,奴婢让人打听清楚了,陛下此刻还在太和殿大宴群臣,除了大总管,身旁并无旁人跟从。”
听到她的话,皇后僵硬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轻舒了一口气。
见她神色松弛下来,书兰挥挥手,示意正在替她梳妆的宫女退开,上前接过发梳,“娘娘,您放宽心。”
虽然知道这话是安慰,但是皇后确实不可抑制的松了一口气。
陛下没有毫无顾忌的带着那个女人前往前朝大宴,至少他顾忌着他自己立下的规矩,至少顾忌着林家的颜面,至少还顾忌着她这身为一国之母的皇后的体面……
这样,是不是还算事情没有走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但是想到帝王寝殿,顿时心又紧了起来,“……太极殿那边?”
书兰手一顿,在皇后期望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奴婢着人打听了,但……还是一如既往,毫无消息。”
那如同铜墙铁壁一样的太极殿,这么多年,不说她们凤硫宫,即便是前朝老爷子都想不到丝毫的办法,上次那女人小产之事,如若不是皇帝陛下惊动了整个太医院,只怕依然会被瞒得跟铁桶一般。
皇后皱皱眉,心有不甘,缺也是无可奈何。
太极殿这般严防死守,上上下下严密得如同铁桶由来已久,并非是因为皇帝在太极殿藏了那个女人而始,这大概是她唯一觉得安慰的。
“娘娘,陛下一直藏着掖着,不愿将她公之于众,只怕是那个女人的身份让陛下颇为顾忌,否则陛下大可以直接封妃,给她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让她入驻后宫,这般藏着的,定是身份低贱不足为惧,您实在不必忧心。”书兰边给皇后绾发边劝慰。
皇后摇摇头,“不见得。”
“为何不见得啊娘娘?”
皇后无奈又心之眷恋的笑,“咱们陛下这般雷厉风行英明无匹,他统摄朝纲,大权在握,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即便是张相都不敢无的放矢。”说起自己那英明的帝王夫君,她笑意中隐约还可见一抹少女的羞涩,可是想到他寝殿中藏着的那个女人,她顿了顿,心中苦涩蔓延,“又哪里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畏手畏脚?”
那样的男人,他如果真的对一个女人上了心,谁又敢在反对?
更何况……
宫中连她在内,众妃皆无子嗣,只怕前朝那些大臣巴不得有个女人能留住皇帝的身心,以便皇嗣的传承。
即便是父亲,心中再多不愿不甘,也是不敢公然反对……
“娘娘……”书兰想劝,但是却不知该从何劝起。
皇后摇摇头,“梳妆吧,别让人久等。”抚了抚鬓角,她笑得雍容又端庄,那是久居后位的倨傲,“至少就如今看来,陛下好歹还给我这皇后留了颜面,本宫能怎么办呢?就算最后本宫一无所有,这个后位,这顶凤冠,至少陛下不敢轻易摘了不是。”
“娘娘,您别这么说,陛下就算再宠她,没有身份没有子嗣,她又算得了什么?”书兰咬咬唇,论起了当年那位宠冠后宫的成帝贵妃,“当年成帝那般宠皇贵妃,不是照样给了皇后子嗣,封了太子么?那皇贵妃至死依然没能越过皇后去不是吗?”
皇后闻言,微微怔了怔。
书兰见状,继续道,“陛下不念功劳至少要念咱们老爷的苦劳,林家对陛下的相助之恩,陛下总不该忘,到时候怎么给该给您一个皇子。”
“但愿吧……”
但愿这一切能如书兰所说,但愿他再爱那个女人,至少给她留一线,但愿……
第125章 大胤皇妃
中秋佳节乃团圆,前朝后庭都热闹非凡,就连一向安然静谧的太极殿也透着一股别样的静怡温馨,在这一派热闹中,唯独德妃的永福宫一片冷清。
夜色渐渐浓了,皓月高挂,满庭的桂香浓郁得甜腻。临窗的小榻上,告病辞了中秋宴的德妃神色恹恹的半卧其上,着月白中衣,青丝披散,面色倦淡。
她的贴身大宫女芷兰看她如此,想要劝慰又欲言又止。
倒是她进宫时从相府带来的贴身丫鬟瓶儿半跪在小榻旁忧心忡忡的劝着,“娘娘,夜凉了,您到榻上去歇着吧。”
德妃摇摇头,温言道,“都下去吧,我看会儿花。”
瓶儿望了望半闭着的窗棂,再看了看外边儿天色,夜色如墨般笼罩了天地,哪里还能看到花儿?
“娘娘……”
“下去吧,都下去。”
瓶儿还欲再言,芷兰却冲她摇摇头,上前将抱在手中的薄毯盖在她身上,“娘娘,奴婢就在外间,有事您唤奴婢一声儿便是。”
她是宫中分到永福宫的大宫女,行事有分有寸,有章有程,虽不如打小便在主子身边伺候的瓶儿有主仆情分,但是主子进宫以来相处的这些日子,对她的防备疏离也淡了不少。只是要完全信任,只怕还差得远。但,毫无隔阂的信任又哪里是轻易能得到的呢?更何况是在这勾心斗角的深宫中,轻易托付的不知是信任,一同交付的还有身家性命!
闻言,德妃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无波,丝毫没有察觉自家主子那难言的心思的慌乱无措,回宫这两天,无论她做什么,她都井然有序的安排,镇定知进退,果然是一等大宫女,非一般寻常人家的奴才可比。
反观她身边的贴身侍女,无论心性和行事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听闻调来她这宫中之前,是在寿康宫伺候先皇一个不受宠的太妃的,安分守己,没有半点越矩。接到她入宫的旨意,父亲匆忙间的安排,给她安排了这样一个内敛的贴身大宫女。
“去吧,瓶儿你随芷兰一起去摘些染露的桂花,明儿好做些桂花软糕,着人送去相府。”往昔中秋,她都亲手做糕点,今岁波折不断,已是没了心思,但是做些送去给母亲,至少让她安心。
“娘娘,今年还做么?明儿中秋都过了……”
“做吧,迟一天送总比不送好,母亲惦记着呢。”
芷兰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采桂花。”说完,拉着瓶儿退出了暖阁,将这一席清静之地留给主子独处。
德妃靠回榻上,怔怔的望着这华美的宫室,眼中落寞丛生。
原来他早就走了……
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去,那名动天下的云王世子,离京多年,难得回京,竟就这样悄悄的来去,这里没有他停留的人和事,所以这般悄然。
她心心念念想要见他一面,可是困在这牢笼之中,不能问不能说,甚至连探听一些那人的消息都不能,因为父亲不准,因为张家与云家再无半点关系,身为皇妃的她更是不能在这如狼似虎的深宫中流露出一点异样。
好不容易盼着能出宫,冒着连累整个族氏的危险去寻他,可是那人却早已离去……
奢望着他会突然回京,是因为她的突然入宫,可到底是她痴心妄想!
她到底是对当年先帝的一时戏言奢望太过,父亲是,张家是,那让天下女子引颈而望的云家之妻,让父亲得意十数载,让天下女子羡慕,让她贪念半生,即便到了如今也不甘心,可是再多的不甘,最后也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啊……
这禁锢着她后半生的高墙深院,她该如何是好?她到底该如何是好?!
提着提篮刚刚迈下台阶,暖阁中突然传出悲戚的痛哭声,瓶儿乍然大惊,撩起裙摆,折身就要往回跑,芷兰一把拽住她。
“芷兰姐姐!你放手!”瓶儿急得面红耳赤用力想要拽回自己的胳膊奔回暖阁去。
芷兰肃然的对她摇摇头,转头朝着殿门前候着的宫女太监,呵斥了一声,“都下去!”
门口的宫女太监听着暖阁中传出的哭声正面面相觑,就听闻芷兰的呵斥声,当下不敢停顿,转身匆匆步下廊梯。
行至芷兰跟前儿,微微福了福身,还未抬脚,芷兰的警告接踵而来。
“入了这永福宫,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管好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至于该说的不该说的,我相信你们个个都有分寸,无论出没出永福宫这宫门,让我听到一字半句议论,掖庭宫里有的是安置你们的地方!”
宫女太监听到掖庭宫,纷纷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恭敬的垂着头,领了芷兰的训斥,“是,奴婢知道了。”
“都下去吧,闭了宫门,今儿娘娘身子不适,一概不见外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