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太平
如今,刚一确认他的心意,这人不就迫不及待的筹备了这次南苑之行么?
两人都心知肚明,又谁都不愿挑破,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天色越发暗了,全安带着内侍将账内的烛火燃了起来,关了帷帐上用来换气的小窗,帐顶上就噼里啪啦的响起了雨声。
沐浴更衣用了晚膳之后,雨势渐渐小了一些,玄湛看了会儿书,两人又对弈了两局,全安进来稟报刘墨林求见,云恸不欲与这些朝臣打交道,便避到了寝阁中去。
玄湛也知道他如今并未入朝,对朝中之事能避则避,并不愿过多涉足,朝中众人对他的身份也一无所知,两厢见了,他男子身份只怕无法隐瞒,到时朝臣只以为他是以男儿之身承幸帝王,心中难免轻视,可日后一旦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到时只怕是要乱了套。
“好好伺候,若恸儿不欲安歇,便将烛火挑亮一些,以免伤了眼睛。”将人送回寝阁,玄湛犹不放心的交代福全道。
平日里他忙时离得甚远,夜里回了太极殿,人都是自己亲自看着,有什么自是比这些伺候的更上心一些,这会儿让下头的人伺候,自是看什么都不放心。
“是,奴才遵旨。”经过这些日子,福全这伺候小主子的,比谁都清楚,一旦遇上与小主子相关的人或事儿,尊贵的陛下便会这般絮絮叨叨一而再再而三的吩咐叮瞩,生怕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伺候不好。
让福全回寝阁去伺候,唤了全安随他一起去往前边儿接见刘墨林。
皇帝陛下临时的御书房与寝阁离得有一小段距离,玄湛可能是怕吵着他,说话声并不大,只隐隐约约有细微的说话声传过来,他不欲听他们君臣密谈,让福全备上笔墨,他将整理了一小半的兵法二十四篇取出来,挑灯梳理。
夜有些凉,又在马背上颠簸了大半日,心里惦记着殿阁中的人儿怕奴才伺候得不上心,君臣在书房谈了半个时辰,玄湛便把人打发了。
刘墨林出了帝帷,才忍不住摇头,前些年,皇帝陛下清心寡欲亲政爱民,满朝上下都担忧,如今这皇帝陛下有了上心的人和事,满朝上下也担忧。
后庭中仅余皇后与德妃,陛下对皇后向来不咸不淡,只是身份摆在那里了,之前传言张氏之女得了陛下青眼,所以冒着君夺臣妻这大不韪的议论,硬将人纳入了宫,可如今看来,德妃也未必受宠。
倒是这突兀冒出来的女子,竟悄无声息的揽了帝王所有的恩宠,而且不出意外,只怕太子十之八九便是这‘女子’所出了。
至于那林太傅所言的‘中宫犹虚,不利社稷’,他忍不住有些嗤之以鼻,中宫出自他林家,这话中有多少私心,想必就是傻子都听得出来,那人怎么就以为他真的会为着大局着想,而真的将此话转达给皇帝陛下?
外戚专权留下的满目疮痍还尚未愈合,这朝野安定也不过区区数年,便有有那心思蠢蠢欲动的了,那人却不知,有了当年的前车之鉴,当今这位又岂会再让历史轮回一圈。
帝王专宠钟情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当今圣上更是历经那教训的磋磨,好不容易才得来今日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刘墨林抹抹眉心的褶子,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唉,但愿有了皇嗣,皇帝陛下能稍稍对这‘女子’淡些心思,就算再宠爱这个‘女子’,也别重蹈覆辙才好啊。
可转念一想,他又舒了舒眉头,当今这位,只怕也不会轻易让中宫诞下皇嗣晋封太子。
但愿那‘女子’的肚子足够争气,能解了不久的将来将要面临的困局,不要再将这大胤朝拉入那外戚专权的深渊才好啊。
*
夜里,缓下来的雨势再度卷土重来,铛铛砸在帝帷顶上,就如那被敲响的牛皮大鼓一般,响彻耳际,甚是饶人清梦。
相较养尊处优无法入眠的皇帝陛下,对此习以为常的云恸却对此甚是久违,回到这熟悉不已的环境下,他睡得格外安稳。
搂着怀中睡得安稳的人儿,玄湛翻身都小心翼翼,生怕将人惊醒。
玄湛向来觉浅,平日里在宫中,一旦他安寝,寝殿里里外外是一点声响都不允发出的,如今这帐顶如同鼓擂,他哪里能安睡?
帐内置放了暖炉,床帐里枕被皆被熏得蓬松舒适,怀里这天微一凉便手脚冰凉的人儿也睡得暖呼呼的,借着暗沉的微光,甚至还能看到他脸颊上的薄薄红晕,他反复的看着他的眉眼,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觉得全安唤他起身时,他仿佛才刚刚合上眼,一睁眼却都已然天亮了。
云恸昨夜里睡得好,全安一出声,他便醒了,见枕畔搂着他的男人还未睁眼,便揉着鼻梁,眉峰也蹙着,他微微支起身子,替过他的手替他揉着,“昨夜没有睡好吗?”
鼻梁上温热的指尖揉得比自己揉得舒服,玄湛向着他微微侧了侧头,鼻翼间淡淡的体香似乎缓解了一些头疼,“雨下了半宿,扰得我头疼。”
这人养尊处优,这样的环境对他而言,到底是简陋了一些,睡不好到也是情理之中,云恸仔细替他揉着鼻梁、眉心,“这会儿雨停了,时辰也还早,你在歇会儿。”
“不了,今日是秋狩第一日,要开猎祭旗。”
“那你先闭上眼养养神,我让大总管先将早膳和洗漱备好。”
玄湛闭着眼摁住他的头颈,将人压下亲了一口,然后将人搂在怀里,拉过锦被将他掩住,“嗯,你陪我。”
云恸安静伏在他怀中,让他养神缓缓头疼。
一刻钟后,待全安将一切备妥,两人才起身。
□作者闲话:关于这个秋狩,我真的一头懵,多有参考,参自“鸾”,勿究勿究,感谢感谢……
第144章 眼熟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王维《观猎》大胤立朝前,百年纷乱,乱世之中,群雄并起。叱卩宅疆场,横扫千军的能人将士比比皆是,高祖以武力征战最终夺得这天下,其中血雨腥风的周折自不必说,开国将领个个武艺高强,英勇善战,其中自是以云王为首。
但能以武力征战,最终一统天下的君主,哪里又会是文弱之人?
据史书记载,当年的高祖一身武艺和弓马骑射丝毫不逊于百战成王的云王,征战初夕,万般艰难,刀口上添血的日子,他比任何人都经历得多,到了后来,身为统帅,又是君主,便甚少亲自一展身手。
大胤立朝后,他依然坚持每日练习弓马骑射和拳脚功夫,国家安定战火消弭,除国事外,他唯一喜好的便是这狩猎,这南苑,来得最为勤渐的怕就要数高祖了。只是当年的狩猎,没有今日这诸般的形式和排场,更为随性自在。
玄湛并未生于战火之时,也不喜这些劳师动众之事,自小受尽疼宠,后来继位登基,算得上真正的养尊处优,但是他的弓马骑射和武艺,却丝毫跟养尊处优划不上等号,这些年来,无论寒暑,他每日一个时辰的弓马骑射和武艺练习却是从未间断过。
围场上白刃闪光,旌旗蔽日,位于众人之首的那人一袭玄色轻甲,手握长弓,眉目坚毅。
远处那从林中驱逐而出的豹子已有燥怒之兆,瞧见这围拢的人群,它躁郁不定的刨着脚下的泥土,喉中发出一阵一阵凶恶的嘶吼咆哮。
待那豹子拔足狂冲而来时,围拢的马群纷纷不安的刨着蹄子,马上众人拉紧缰绳,止住想要后退的坐骑。
只见一身玄色轻甲的帝王微微一夹马腹,催动月夸下的乌云骓缓踏上前两步,他翻起手中长弓,反手抽出筒中长箭,扬臂开弓,那足有人高的长高是御制重达两石的重弓,他倏然一开臂,直接拉至满弦。
他登基多年,因朝中纷乱,性子冷清之故,这南苑狩猎,却还是初次。
平日里,他一身清贵端坐于龙椅之上,举手投足见满是帝王的雍容尊贵,即便是盛怒之下,都从未失了帝王仪态,任谁都没有想到这看上去尊贵斯文的皇帝陛下竟能轻而易举的拉开两石重弓!
不待众人惊愕完毕,那呼啸离弦的长箭已然钉入那拔足狂奔而来的豹子头颅,那畜生挣扎扑行了两步,轰然倒地。
一箭猎杀!
云恸眼中漫上笑意,他就知晓,上次月夜狩猎时,这人那连着三箭都未中要害是故意为之,果不其然,当时这人只是想让他高兴,故意让了他。
“陛下好俊的身手!”
全安跟随云恸,高高站在帝帷前的小高台上,看见皇帝陛下一箭毙杀了那豹子,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好,叫完才惊觉,此刻身边还有个无法上场的小主子,他捂着嘴,就要匍匐于地请罪,“奴才……”
云恸伸手一扶,不待他跪地便将人驾住,摇摇头笑道,“公公无需如此。”说完转头看向远处,“陛下的身手却是非同凡响,公公又没有说错。”
“殿下……”全安有些喘喘不安的绞着手,生怕这小主子是安慰他才这般说。
云恸道,“公公不必在意,这是开猎祭旗,我的身份不合适。”
“要说身份,这场上除了陛下,没有谁比您更合适的了。”小主子身为即将继任的云王,这样的场合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云恸笑似非笑的转头看了一眼全安,并未言语。
全安眨眨眼,后知后觉的想起小主子口中这所谓的‘身份’到底为何,然后苦着一张脸,又准备跪下去。
云恸摆摆手,戏谑道,“公公再跪我可就不扶了,这地上又湿又凉,公公老寒腿不疼了?全安这下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殿下,奴才知错……”
远处突然爆出一阵一阵的叫好声,然后又是众人齐整的三呼万岁声,士气高涨,十分热闹用豹血祭了旗,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参与狩猎的众人皆驾马持弓奔入林中,开始围猎。见这开猎事毕,云恸才挥挥手中马鞭,招呼身后的暗一,“咱们走吧,陛下还等着咱们呢。”
*
远处,所有人都入了林,唯有皇帝陛下和他的亲卫还驾马候在原地,远远的朝帝帷高台望过来,不疾不徐的朝他招手。
福全和全安想要上前来扶他上马,可惜征战疆场的云恸不是个真正的娇弱‘女子’,骑射这本事丝毫不逊色皇帝陛下,反手一扬肩头的披风,马镫都无需,单手抓住清云背上的马鞍,一个轻巧的燕子翻身,纵身便跃上了清云的背。
瞧见云恸这样的身手,全安和福全几乎看傻了眼。
“主子好生厉害!”
云恸拽了拽缰绳,偏转过清云的头,打趣两人,“行了,再厉害也比不上陛下。”
“都厉害!陛下和主子都厉害!”福全连忙摇头表忠心。
见那等候在远处英姿勃发的人,云恸全部的心思都被纂取了去,不再与他们再做言语,夹夹马腹,催动清云沿着御道一路向那人飞奔而去。暗一忙打马跟上,小心警惕的护着,以免这围场中不长眼的箭矢伤着这尊贵的小主子。
直到人走得远了,德妃才默默收回目光,原来那被帝王深藏在太极殿的竟是这样一个‘女子’,与她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若女子娇弱,竟如男儿一般英气!
若不是知晓‘她’的身份,这样一个人,任谁也不会把‘她’当作女子吧?
怪不得整个后庭的女子皆不讨帝王喜欢,这么多年,谁也没有得到帝王的恩宠,帝王不喜那些娇花弱柳,竟是心慕这样一个巾帼英气的女子……
“娘娘……”芷兰望着那奔驰远去的背影,神色既震惊又诧异,扶着德妃,她竟一时有些呐呐难言。
“也对,以陛下的性子会喜爱这样的女子,到并不意外。”
以为芷兰想要劝解她,德妃摇摇头,并不大在意,也没有多少失落,要说更多的,只怕也是诧异和释然。
诧异于帝王喜欢的‘女子’完全出乎意料,释然于他们这样娇娇弱弱的女子并非帝王所喜,她虽不慕那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可身为捧在掌心长大的天之骄女,得不到宠也就罢了,被帝王强纳入宫,却至今依旧是女儿身,她在庆幸的同时,到底是有些意难平的。
特别是事已成定局,却从贤妃那里听到那所谓的‘不配’,她心中的不忿终究是大过庆幸“娘娘,您……”芷兰见德妃毫无反应,有些惊讶,难道这几乎差点嫁入云王府的主子竟从不知她欲嫁之人是何模样吗?
“怎么了?芷兰,你想说什么?”
芷兰张了张嘴,随即转念一想,当初云王世子年幼离京,至今从未回来过,只怕是连当今陛下都不知那远在西北边关的小世子长的是何模样,这长在闺阁的千金小姐又如何会知晓那人长的是何模样?
“没……”芷兰晈晈唇,到底是忍住了心中疑惑。
或许方才离得那么远,恍眼间是她看错了……
可是当年先代云王那张脸,她记得实在太深刻了。
方才那‘女子’的脸,几乎就如同跟云王那张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若不是知晓这‘女子’的身份,她几乎要以为那英气十足的人便是那远在西北边境的云王世子!
“芷兰,你有事瞒着我?”德妃微微蹙眉。
这没有谱的事儿,又牵涉到那‘女子’这么特殊的身份,芷兰哪敢随意枝外生枝,按下心中那乱窜的思绪,道,“奴婢只是想说,以陛下对这女子的恩宠,这废后之事……”
“慎言!”德妃低声呵斥,左右环视了一圈,见守卫帝帷的侍卫离得较远,还不至于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轻舒了一口气,厉声道,“芷兰,本宫以为你是知晓分寸的。”
芷兰垂眸,“奴婢知错。”
德妃远远瞧着那已经奔到场上的一人一马,那尊贵的帝王,竟屈尊降贵的等着那‘女子’靠近,然后仔细的替她理发整衣,德妃眸光闪了闪,折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入了帐,她寻了软塌落座,这才慢条斯理的对芷兰道,“本宫知道你不想说,但是即便是敷衍,也别这么胆大妄为,随意攀扯这些话头来塘塞本宫。非议废后,可是要掉脑袋的。”芷兰诧异不已的抬眸,对上德妃那了然的眸子,她微微福了福身,颤着声道,“奴婢知错”“本宫不逼问你,你若想说自然会说,你若不想说本宫就是逼也逼不出真话,你好自为之”芷兰扶着德妃的双臂颤抖不已,“奴婢只是觉得那女子有些眼熟……”
“眼熟?”
第145章 猎场意外
说是猎苑围场,却是连山带林还圈了一片偌大的草甸子,即便是跑马,想要跑遍整个围场,也要费好大一通功夫。
祭旗时云恸以身份不合适为由拒了,玄湛百般劝慰,他都不愿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