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妄鸦
宗辞高高提起的心骤然又放下些许。
提到这个,宗辞才想起,自太衍宗广场自己脱离师门后,厉愁还没有在他面前说过同清虚子有关的话题。再怎么说他们也同出一个师门,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撇开自己的事情不论,当日在朱雀城外,厉愁道出他其实是齐国太子的过往,宗辞心里就明白,他同清虚子应当便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也无怪乎他算计师兄,叛出师门,又同清虚子死战一场。
如今,清虚子入了魔,对厉愁来说,应当是快事一件吧?
“他入魔了。”
宗辞明显也不是很想在这个曾经的师弟面前谈论曾经的师尊,于是便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鬼域之主嘴角似乎僵硬地弯了弯,又很快拉平,却没有如宗辞的意揭过这个话题,反而道:“那师兄可知道清虚子缘何而入魔?”
缘何而入魔?
宗辞在心里苦笑一声,他比谁都清楚,却也决计不可能说,“不知。”
“哦?”
厉愁挑了挑眉,忽然踏前一步。
男人的身影高大宽阔,即便比起前世的凌云也分毫不差,甚至还因为常年浸淫权力,身居高位,带上了不怒自威的诡谲气质。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沉默佩着剑跟在白衣师兄背后的小师弟了。
“清虚子向来最疼师兄,原先在主峰上的时候便是如此。即便是下山云游,每到一处,也总会有人恰到好处的来帮忙。”
少年意气风发,惩恶扬善也是需要代价的。他们两个太衍宗首座弟子和二弟子下山历练,即便师尊离开宗门云游,灵石法宝,符咒丹药这些寻常修士需要算着用的东西也未曾稀缺过,反而一路上他们甚至算得上游山玩水,衣食住行无一不精。
宗辞本就是清虚子疼爱的大弟子,身上这等黄白之物从未少过,每隔一段时间掌门还会惦记他们,发布任务让外出宗门弟子稍些必备之物过去。实际上也都是清虚子暗中的吩咐。
除此之外,历练中途总是有惊无险地多。那时凌云的修为已经分神,在修真界都算是冉冉升起的新秀。寻常的大势力,或者分神阶以上也不可能触清虚老祖的眉头,来找他两个弟子的不痛快。再者凌云天赋异禀,能结交当然不会得罪。所以每到一处修真界的地盘,那些宗门宗主,城主,一个个都赶着上来鞍前马后。
再之前,就算清虚子未曾下山的那段时间,他虽然收了厉愁为徒弟,指点上面却远远不及当初指导年少宗辞的十分之一用心。
当初宗辞练剑,一招一式,一笔一划,清虚子即便不出现,也会在神识里处处留意。更别提还有每月一次的例行考校,传授新口诀时手把手的教导。
面对厉愁,他直接扔了本剑谱过去,莫说是考校了,就连指点也少。甚至就连少数几次指点,都不过看了几眼,冷冷地道:“这个年纪,同你的师兄差远了。”
这要是换做另外一个同他们师徒两没有仇恨的小师弟,恐怕这会儿就已经记恨上自己师兄了。也好在厉愁虽然表面装作一副沮丧并且发奋努力的样子,却根本没往心里去,反倒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然后,厉愁就发现了。清虚子对凌云,实在是宠爱有加。
那并非寻常师尊对弟子的宠爱,近似于偏执的溺爱,早就越了界。可惜总是当局者迷。
厉愁冷眼旁观着,从来不曾当个好人开口提醒。
如今千年已过,物是人非,兜兜转转,没想到清虚子竟然入了魔。
听闻这个消息的厉愁自然长笑三声,喜不胜收。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去找清虚子的麻烦,清虚子反倒作茧自缚,自己让自己入了魔,可谓是大快人心。所以如今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明显上扬,愉悦无比。
宗辞皱眉,“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要拐弯抹角。”
他能敏锐地感到厉愁话中有话。
要是想要谈论清虚子,早在一个月之前,宗辞刚醒来的时候就可以谈了,何必等到今天?
“还是师兄了解我。”
厉愁却笑,只是笑容怎么也到达不了眼底。
他看着宗辞,眼眸又黑又深,像是悬着一片寒潭,忽而道:“听说师兄同天机门主结为道侣了?”
这并不是个难以回答或者需要回避的问题。
再说了,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事情,鬼域作为其中一大势力,不可能不清楚。
可就在宗辞准备回答的时候,鬼域之主又自言自语,“也是......这般大事,修真界都传遍了。”
“怎么也不见师兄说一声,我还想同师兄讨杯喜酒呢。”
这语气很轻,内里和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轻到近乎梦呓,偏偏让宗辞寒毛直立。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宗辞,如果再继续这个话题,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太妙的事情,于是他顿了一下,转移了话题。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未免太过浪费时间。这次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意已决。但在此之前,得先解决灵魂今晚便会回到凡界的事情。”
厉愁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更显苍白,鬼气森森。
一时间,整个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油灯在幽幽燃烧,落针可闻。
“黄泉本就是魂魄安息之处,只要入了黄泉,魂魄便是锁在内里,若是不从黄泉大门走出,永世都会被困在那里,直到鬼气将□□蚕食完后蚕食灵魂,而后魂飞魄散。”
他望着白衣剑修蹙起的眉心,局促般笑笑,“不仅如此,遗迹里除了蚕食生命的鬼气,还有一片能够制造幻境的迷雾。时间流速也同人界不同,黄泉三天,人界便是一月。”
“师兄最好还是考虑清楚了,黄泉可不是什么过家家的地方,稍不留神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即便是同我一起,也有可能殉葬在那遗迹里。”
厉愁的语气十分轻快,不像在描绘一场生死冒险,反倒透着股难言的缠绵悱恻,“若是在遗迹里出了什么事,天机门恐怕不得把鬼域踏平。”
“越兮不是那样的人。”
宗辞冷冷地道:“注意事项说完了?说完了那便走吧。”
男子拢在玄色长袖下的手指深深收紧,在宗辞看不到的地方,眼底浮现出一片汹涌翻滚的暗色。
即便是清虚子,宗辞都不曾在他面前有过这般冷冽果断的态度。不过是道侣......
道侣而已。
这两个字就像一把尖刀,刀尖布满倒刺,深深扎进了鬼域之主的心口。
没有人知道厉愁在听到那个消息时,究竟有多么震怒。
他觊觎了千年的财宝,如今却被人轻而易举地夺取,宣誓主权。
那愤怒足以蚕食厉愁的神智,足以将他小心翼翼埋得极深地疯狂尽数挖出,滔天烈火席卷一切,像是要拖着世间万物坠入深渊。
忍耐。必须忍耐,如今时机未到。
厉愁一遍遍地这么告诉自己,似乎这样就能按下自己心头窜起的无名暗火。
众所周知,天机门主是没有感情的。
如果只是结为道侣的话,也许是奉了天道的指示也有可能。
晋入渡劫后,厉愁对于整个世间的理解都重新刷新了一边,甚至隐隐约约摸到了那个成仙的门槛。所以对于天机和天道的感悟也愈发深刻。
宗辞前世是拯救过苍生的大功德之人,厉愁想,应当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天机门主才会处处护着他。
想必这次也是。是的了。
厉愁骤然松开手心,压下疯意,低低笑开,“既然师兄去意已决,那我们便即刻动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