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两百斤道长
小皇帝下达完所有的命令,正好跨进养心殿的大门。
两条腿跨过门槛,他站在那儿不动了,心里觉得荒谬,说道:“怎么会这样呢?”
沈言川听小皇帝呼吸滞塞沉重,仿佛是在强忍哭泣,眉头也跟着蹙了一下——敢情一路上走过来的沉着之态都是做给别人看的,重担压到心头的分量是点滴都没少。
他的小老虎长大了,做君主有威信,做事有决断,分主次,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抬起手,去拍拍天子的肩,给予安慰和支持。
然而他的手刚抬起,小皇帝却吸了吸鼻子,大踏步径自走到暖阁中去了。
这时候无事可做,能做的唯有等待。
等待枯燥乏味,然而觉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两人坐在罗汉床上,倚着小几各自小憩,待到天蒙蒙亮时,终于有人带了消息进殿:“报!已经找到河水燃烧的原因了!”
小皇帝登时向前倾了身子:“快说!”
报事的官员答道:“那水中浮着膏腻,乃是石脂水!”
石脂一词,莫名耳熟,但小皇帝并想不起是在何处听闻的,便问道:“何谓石脂?”
“回陛下,石脂就是用以燃灯的石脂,水扑难灭,烧着极旺,燃灯极明,偶尔用以点长明灯,所以用石脂水扑火,才会越扑越大。”
“只是燃长明灯之用,后宫中应当不会存放许多,河中如何会有那么多石脂呢?”
“这……还在调查之中。”座下之人喏喏答道,“不过,有些墨料中也会有石脂,膏车时也会用到石脂,太医院也有一部分存量,所以这石脂的来源恐怕并不太好查。”
岂止是不太好查。小皇帝听到他说的话,心里暗道不妙,石脂来源如此之广,随便来个宫人在河边清洗一番笔墨都可能留上些许,怕是真凶混在其中,到时候连定人为还是意外都不好说。小皇帝在宫中焦头烂额地等,可是后续如他所料,十分不尽人意,几天过去了,调查进度始终缓慢,嫌疑人的范围虽有缩小,可仍旧有一箩筐之多。
他还没等到下头人彻查清楚,几份急报却火速入了宫——
一份是乌赞频繁骚扰边陲,理由十分可笑,说是大祭司梦见神女身亡,夜观天象果然观到其命星陨落,而太鸿并没有传讯给乌赞,显然是太鸿将神女杀害,所以乌赞必须为神女报仇;
另几份来自正在试行互市方法的州府,全部都是互市过程出了问题,要么是丢了货,要么死了人,而且死伤两边都有,两边互相怀疑,抓不到凶手天天吵,眼看着就要动刀兵了。
这两桩事来得是如此迅捷而同步,令小皇帝不得不想起了彤妃生前说的那个秘密——北朔汗王的弟弟,与乌赞国主有所往来!
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刺客要刺太后,最后阴差阳错刺了彤妃;为什么彤妃受伤初愈,秋露苑离奇自燃,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发兵的由头!
小皇帝气得一掀桌案:“还查什么查,乌赞人都跑到宫里来自相残杀了!”
第77章 两面夹击
小皇帝悔不当初。
彤妃的提示很明显了,当初他却只想到宫内的暗探,忽略掉了潜藏在北朔内部,仅凭自己力量无法了解更无法消除的势力。如今北朔内部动荡,不知道他日会不会易主,亦或是汉王改变昔日看法,也变为主战一派,那样的话,互市一事将成泡影,皇姐的安危也难以保证。
他失了绸缪的先机,如今只能在养心殿中一圈一圈地转,等着消息传来,再想好对策,准备好援助的物品或财帛遣人送去。
然而急报敕令一来一去,中途就要花费不少时间,绝不会因为他废寝忘食而快一刻到达。
从一睁眼忙碌到晚上,御膳房上了热锅,旁边一碟碟的通花牛肠和羊皮花丝,时不时就被小福子拿起来,倒一碟子进那浮着红枸杞的乳白色汤底中,待到汤里咕嘟咕嘟的热浪将灰溜溜的肉片卷起,再盛出来沾了酱放到小皇帝面前的碗里。
热食同渐寒的天气相宜,但这吃法却并不符合小皇帝的心思。心头压着事,他随随便便吃了几筷子,转手去喝汤,喝了两口又嫌没滋味:“不吃了。”
小皇帝一松手,瓷勺当啷一声跌在碗里,溅出了一点汤花,明黄绫子桌布上立刻多了一道汤渍。
一旁的沈言川看在眼里,放下自己的碗道:“您一共才吃了没几样。”“没心情,而且朕也不饿。”小皇帝扶着额头低下头,“你吃吧,都是好菜。”
沈言川朝小福子打了个眼色,让他换个碗,盛些涮好的蔬菜和几样小菜放到面前,随即拉扯了小皇帝的衣袖:“到臣妾怀里来。”
饭可以不吃,安慰小皇帝还是要的。像个小男孩一样坐到沈言川的腿上,小皇帝很忧愁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喃喃道:“贵妃啊……”
“臣妾在呢。”沈言川任他搂着,舀了颗牛肉丸子递到他嘴边,“皇上早午都是随便打发的,晚上不吃饱,怎么有气力继续处理大事?”
东西都递到嘴边了,小皇帝没法儿拒绝,一口吃下丸子,腮帮子鼓成了球。丸子筋道,他嚼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而后叹了口气。
帝王脆弱的一面是不适合给其他人看到的,如今连太后面前,小皇帝都不敢再轻易露出任何不妙的情绪,生怕给后宫中人带来恐慌——王婕妤再怎么能打,楚才人再怎么爱猎奇,终归都是闺阁里头的小姐,认识的人一夕之间成了焦炭,谁听了能面不改色呢?
所以他的一腔愁绪,只能展现在身为男儿身的沈言川面前。
可他的内心又充满矛盾。
他希望有人能替他分忧,但是在这事儿上,他也藏了一份私心,这份私心又让他把具体的烦恼向沈言川隐瞒。
依沈言川的个性,了解清楚那些棘手的事后,必定会亲身涉险为他处理,届时他拦都拦不住,而且眼下这个情形,他也分不出很多人手去拦……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他心绪起伏地咀嚼着,就着沈言川的手吃了一小碗菜,吃到最后一口,他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饱了,真的吃不下了。”
沈言川也不强迫他,替他擦擦嘴,然后就那么抱着,边抱边拍着他的后背,心里酝酿着一会儿怎么套点话。
小皇帝心中的盘算,他又怎能不知道,可是他存在的意义,不是像一朵娇花一样被温养于宫中的。
“报——”
门外的一声高呼,打断了两人片刻的温存。
两人默契地同时松开怀抱,小皇帝站起身,径自抖了抖压皱的袍袖:“朕走了,你多吃些,煲里还有药膳粥,补气补血的,是特意交代厨子给你做的,你可别忘了喝。”说完,他急匆匆地赶到正殿去了。
“把你的声音压低了,”小皇帝对来人做了交待,“所报何事?”
“乌赞攻下了南边两座城!”那人虽是小声在说,声音中的愤慨却丝毫不减,“而且城内……几乎全军覆没!”
“什么!”小皇帝忽觉气血上涌,而胃里汤水也随之齐涌,扭头就吐了。
“皇上!”一直跟着的小福子赶紧拿了盆盂去接,一只手架着人拍前胸拍后背的给他顺气。
小皇帝本也没吃多少,顷刻就吐得干干净净。扶着柱子直起身,他脑子里一阵一阵地发晕,额头上全是冷汗。
小福子撑着他,只觉得他浑身失了力气一般,只要自己一松手,他马上就会倒下来,手上便更不敢放松,耳边听得他嘶哑着问道:“被屠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