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段长涯道:“我是段氏百年难得的天才,天极剑法的传人。”
这番话若是由常人之口说出,便是妄自尊大的狂言,只叫人发笑。可从段长涯口中说出,听上去非但没有狂妄,反倒充满苦涩。
段长涯十三岁便不再需要老师指导,十五岁之后,天极门上下无一人能与他为敌,他潜心钻研苦练,不分寒暑,十七岁那年,凭借自己的悟性,将段氏先祖传下的天极剑术融会贯通,掌握九九八十一式,达到了段启昌一生所未能企及的造诣。
段启昌一直将他视作光宗耀祖的骄傲,却未察觉他已在孤独的路上行出很远。
天极门掌门如今已年逾五旬,脸上的皱纹因痛苦而绷紧,扶着额头,低声道:“为什么我偏偏要生出一个天才……”
世子南宫忧一直坐在不远处观战,听到两人的争执,赶来劝阻,一面安抚段启昌的肩背,一面对段长涯道:“你的父亲实在是关心你,你自幼体况不佳,比常人更要小心谨慎,我的姐姐若是在世,也一定不愿看你受伤。大义虽然可贵,但伤害亲近之人,同样是不义之举,你还年轻,还是不要太固执己见为好。”
段长涯闻言,终于缄住口,但也没有认错的意思。
南宫忧在他肩上拍了拍,转向段启昌,道:“掌门,眼下就算长涯不出手,天极门是否也该派人主持公道。”
“师父,殿下,我愿代少主出战!”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三人背后响起。
三人一齐转头,一齐看到常昭垂眸抱拳,神色一片坚决。
常昭是段启昌亲手教出的弟子之一,比段长涯年纪稍长,举手投足颇具名门正风,但事实上他并无显赫家地,而是出身市井草莽,父母都是普通农人,全靠自身勤勉,才习得一身精湛武艺,博得段启昌的喜爱。
段启昌见他主动请缨,心下大悦,当即点头应允道:“去吧,对付奸邪之人,要多加小心。”
“属下明白。”常昭点头,当即纵身投入擂台之中。
南宫忧目送常昭的背影远去,对身边的段长涯道:“你看,心怀侠义之人并不只有你一个,有他代为出手,你便不必担心了。”
段长涯微微点头,神色却依旧冷峻严肃,一双眼牢牢盯着场中情形。
常昭身轻如燕,转眼便翻上擂台,刚好落在安广厦的身旁,听到后者将拳头钻得咯咯直响的声音。
他在对方肩上轻拍,道:“安兄弟,你可还好?”
安广厦猛地转头,目光从惊讶慢慢变作惊喜:“是你!常兄弟,我记得你。”
常昭微微点头,面含笑意道:“是啊,两年前我曾随掌门拜访西岭寨,有幸与少当家切磋武艺,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这手下败将,我好生荣幸。”
对面的三人可无心听他叙旧,田宫第一个开口,高声打断他的话,问道:“你是谁?”
常昭拱手自报家门。
“无名之辈,”田宫撇嘴道,“那位天生英豪的段公子怎地没来?”
常昭脸色一沉,敛去嘴边笑意,道:“我虽然不姓段,不是天生英豪,但一样是天极门弟子。”
“哼,”田宫冷冷道,“怕是他自己不敢来,才找你来当替死鬼。”
常昭摇摇头:“我不会死,该死的是你们。你们用暗器使诈,放出带毒的烟雾,分明是想对安兄弟下杀手,安兄弟的朋友舍己救人,你们却指责他破坏规矩,扭曲黑白,颠倒是非,实在是无耻至极。”说着弯下腰,将地上半片丸状的空壳拾起,举到高处,“若以为这等雕虫小技能藏住阴谋,未免太小瞧武林了。”
那施放毒雾的药丸‘落九天’质地近乎透明,无影无形,直到入了他的手,才终于被阳光折射出几分形貌,使台下一干人看得清楚明晰。
常昭的口吻平静,三琴师却不禁变了神色,狠狠盯着对面的不速之客。
*
江湖中结梁子的方式有千万种,拆台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
常昭只不过动了动嘴皮子,将三琴师的龌龊伎俩公之于众,便引来了对方的愤恨。
常昭微微仰起头,接着朗声道:“若是开诚布公地比武,安兄弟早已光明正大赢了你们,我来也不是替他打擂,而是替武林人惩戒你们这些无耻之徒。”
安广厦还沉浸在悲伤中,万万没有料到一个点头之交的朋友会为他鸣冤,当即心头一热,道:“常兄弟,多谢你。”
常昭转向他道:“上次我输给你,技不如人,心服口服,但这两年间,我一日也没疏于练习,可否给我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安广厦凝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望向冯四的尸骨,终于点头道:“有劳你了。”
常昭抱拳一让:“多谢成全。”
安广厦俯身抱起冯四残躯,怀中逐渐变冷的身体使他的鼻腔发酸,他不禁抬起头,望向常昭的背影。这青年人生得斯文儒雅,比起擂台,更适合呆在学堂里,五根修长的手指明明是舞文弄墨的好材料,却牢牢压在佩剑上,蓄势待发。
他舍身搭救木雪时,并未指望有人出手救他。他的心下百感交集,但又没有功夫长吁短叹,只能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代替千言万语。
常昭也对他颔首。
他的鼻子一算,眼眶不禁湿润。
饶是恶火扑之不尽,蔓延肆虐,但世间仍有侠义留存,仍有人为之前仆后继。
正因为如此,江湖还不至于太黑暗,世道还不至于太绝望。
但侠义何其沉重,扛在肩上,绝不是一个轻松的担子。
常昭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的武功不比段长涯,在天极门中崭露头角的机会并不多,此刻独自面对这三个诡计多端,凶恶狡猾的敌人,饶是脸上装出沉稳的模样,心下也不由得害怕。
朱羽将长刀一指,问道:“说吧,你的又规矩是什么?”
常昭答道:“没有。”
“没有?”
“倘若我不允你们三人一齐出战,你们便会用对付那姑娘的法子对付我,倘若我允许,你们还会想出新的诡计。我不对蠢牛弹琴,所以也不同你们讲规矩。”
朱羽冷笑一声,纵身便起。田宫和阮角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