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石阶有些凉,赤怜偏过头道:“你若是觉得冷,就回房间里吧。”
金娥摇了摇头:“冷倒不冷,只是有点冷清,这么大的院子,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住?”
赤怜望着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故作神秘的微笑:“既然如此,再添一个人如何?”
金娥歪过头道:“是你在江湖中的朋友吗?如此当然好,我自当恭迎……”
“恭什么迎,”赤怜用笑声打断她的话,“我说的是小千,我想将他也请来。”
金娥猛然一怔,眼中渐渐泛起光芒:“对啊,他和枫公子两人居无定所,岂不是刚好住进来同你我为伴。”
听到柳红枫的名字,赤怜心下骤然一紧,但脸上仍带着笑意,道:“枫公子或许有别的安排,我先去问一问小千吧,他年纪还小,也该早些同母亲团聚。”说着便要起身。
金娥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小红,你不要告诉他……千万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赤怜皱起眉头,“难道你不想与他相认么?”
“我……”金娥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惆怅,“我不想。”
赤怜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了:“小千是你的孩子,你一心惦记着他,他也天生与你亲近,这是你们之间的纽带,是血浓于水的证据,让她回到你身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金娥躲开她的视线,低声道:“小千他……跟着枫公子就很好。”
赤怜的口吻更是急切:“金娥姐,你真傻,柳红枫与他非亲非故,凭什么一直照顾他,保护他,难道你就不怕他被利用么?若是有朝一日,柳红枫对小千不利,你又该怎么办。”
金娥露出黯然之色道,“若是真有这么一天,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但枫公子武艺高强,又是江湖中人人信赖的侠义之士,小千跟着他,总好过跟着我一个没用的女人……”
“那我呢!”赤怜急急争辩道,“难道我就不如柳红枫吗?”
金娥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瑟缩肩膀,试图从她身边躲开。
这微小的动作就像一根针,扎进赤怜的心尖,留下一阵尖锐的刺痛,使她不禁攥紧拳头,用近乎怒吼的声音道:“柳红枫能给你的,我一样都能给你,你为什么宁愿相信一个陌生的男人,也不愿相信我?!”
金娥在她的怒吼中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她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扳过金娥的肩,试图迫使对方转向自己。
她的心情太过迫切,不自觉地在手上倾注了很大的力气。金娥发出一声惊呼,肩膀在她的掌心微微颤抖,就像是被猎人攥在手里的小鸟一般。
隔了半晌,金娥低声开口道:“……你误会了,我怎会不信你,我只是不想再增加你的负担,不想总是拖累你……”
赤怜不禁一惊,五指的力道也跟着松开,胸中的震怒平复,留下一片空虚。
她定睛凝神,端详对方神色,只见金娥脸色苍白,眸子深处带着怯意,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对这样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两年前她受伤躲藏在金娥的房间中,无数次从床底窥见龌龊的交易,那时候,金娥便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每个来意不善的嫖客,而后咬紧嘴唇咽下痛苦,摆出虚假的笑颜。
那些人曾使她恨之入骨,可时至今日,自己竟变得与他们一样。
她想起方才金娥踮起脚尖的模样,心中更是懊悔,这人将全然的信任交付给自己,却被自己如此粗暴地践踏毁坏。
本该浸润她的爱意,却使她变得面目丑陋,尖刻凉薄。
她在金娥面前蹲下,双手轻轻攀在对方膝头,道:“抱歉,金娥姐,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说那么混账的话……”
半晌过后,她感到手背渐湿,温热的眼泪从金娥的两颊淌下,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上。
眼泪汇成一片苦涩的海,将她的心淹没。
在她沉默的时候,金娥哽咽着开口:“我对不起小千,当初我亲手将他抛弃,如今实在没有颜面见他,我希望……我希望……”
太多的话梗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明白了,”赤怜柔声打断她,“我不会对他说的,等什么时候你自己想说了,再亲口告诉他不迟。”
金娥终于破涕为笑:“谢谢你……其实,我真的不在乎是否与他相认,只要他过得好,我便满足了。”
赤怜沉默了片刻,道:“可是,我也同样希望你过得好。”
金娥摇了摇头:“我不值得……除了被你喜欢,我根本一无是处,连说话都会惹你生气。”
赤怜抬起一只手轻抚对方脸颊:“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希望你平安无事。”
“我……我明白。”金娥闭上眼,倾身抵靠在她的额头上。
她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捻动手指,指间捏着一抹催眠的药剂。
与昨晚一样,这药剂可以让金娥再次睡去,在自己归来前,一直安全地呆在竹院中。
这是她最擅长的技艺,只要动动手指的功夫便能轻易做到,金娥是那么信赖她,决然不会有半点觉察。
她几乎要那么做了。
但金娥突然伸出双臂,绕过她的肩膀,主动将她抱住,而后贴在她耳畔呢喃道:“小红,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的命许给你,不论你是男是女,是猫是狗,我一辈子都跟着你,绝不会负你……”
她的手指不禁颤抖,纯白透明的粉末从她的指尖流走,汇入风中,消失不见。
她拍了拍金娥的肩,道:“我该走了。”
“嗯。”金娥松开她,目送她独自离去,步入昏黄的夜色。
*
同一时刻,柳千独自等在府衙之中。
这里是他与柳红枫选定的栖身之所,但柳红枫在几个时辰前同黑衣女人一同离去,直到黄昏都没有归来。
黄昏时分,院中倍显萧索,坟冢旁送魂的蜡烛燃了整夜,早已枯竭,只剩下一截短短的烛头,被凉风一吹,从烛台上滚落,顺着地势滚到低洼处。
就连冤魂也走上了黄泉路,将柳千独自抛在人世,暮色像流水一般填满了院子,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使他胸口发闷,渐渐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