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半晌过后,从藏在阴影里的唇间传来细微的声音:“……我不想再看到别人为我送命了。”
声音细小,像是从一片痛苦的海洋中艰难打捞出的碎片。
柳红枫凝着他,看到对蝶玉坠藏在他的衣襟里,漏出些微细小的光线,像是一个永远不能付诸于口的秘密。
半晌过后,柳千接着道:“与其继续拖累别人,还不如我自己去……”
话音未落,柳红枫便伸手提住他的耳朵:“不知好歹的小鬼,你若是再轻言生死,我就打你的屁股。”
“你——”柳千一面呲牙咧嘴,一面瞪着对方。
柳红枫终于放开他:“我和金娥姐不一样,我可没有她那么温柔善良。”
“你当然没有!”
“那敢情好,你若是不想祸害好人,就继续祸害我吧。”
柳千怔在原地。
他缓缓抬起手,接过柳红枫手中盛药的瓷瓶,他的手心全是汗,光洁的瓶子很快就被他的汗水浸湿了。
带着脏兮兮的汗水,他上前一步,将额头抵在柳红枫的胸口。
“……你看看你,真没出息。”
柳红枫一面抱怨,一面轻拍小鬼的背,片刻过后,一阵热意在胸前漫开,是滚烫的眼泪穿过凉夜,滴在他的胸口所留下的温暖。
柳千抬起一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将眼泪深埋在手心,执意不让他看到。
柳红枫轻叹一声,转而将手心放在柳千头顶,抵着蓬松的发丝轻轻摇晃。手心的触感也是暖的,带着几分炭火的干燥味道。
半晌过后,他听到一声低语:“谢谢你。”
这次是他怔住了。
压在他胸口的石头终于松动,从裂开的石缝里透进一丝清凉的空气。
虽然属于柳千的一部分在这长夜里死去,但也有一些东西从灰烬中萌生新芽,拼命挤出石缝,露出一片柔弱但鲜活的绿意,短暂照亮了他的眼睑。
他的眼中也有些许泪水涌出,只是太少,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被这空虚浩渺的世界吞没,不留一丝踪迹。
*
柳千哭得凶,却也哭得很快,眼泪像一阵疾风骤雨,来去都气势汹汹。
骤雨过后,他从柳红枫身边退开,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继续拿起创药研磨,仿佛方才的眼泪根本没有流过似的。
但他的手比方才稳了许多,说话的语气也比方才平静得多:“段长涯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柳红枫一怔,随即答道:“他也受了伤,现在还睡着。”
“他也受伤了?”柳千露出十足的惊色,“什么人能让他受伤,那个姓薛的乌龟王八蛋有那么大的本事?”
小孩子的直觉异常敏锐,将狐疑的视线投向柳红枫。后者有苦不能言,只能搜肠刮肚找理由搪塞,“洞中地势很复杂,他又担心你的安危,一时疏忽,才叫姓薛的占了便宜。”
“哦,”柳千垂下视线,似有些懊丧,“等我料理了你,就去探望他。”
柳红枫笑道:“人家贵为少主,自然有人伺候,段老爷早就找人给他瞧过伤了,用不着你操心。”
“瞧过就瞧过,我再去多看一眼,他又不会少块肉。”柳千争辩。
柳红枫耐着性子道:“人家大夫叮嘱过了,要他安心静养,不外待客。”
“哦……”柳千低下头,隔了一会儿,又低声开口道,“……可他也是为了救我才受伤,不看上一眼,我心里不安省。”
柳红枫瞧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不忍再拒绝他一次,于是答道:“好吧,我陪你去。”
*
段宅大而空旷,入夜后更显辽阔,但柳红枫早已将路记在脑子里,带着柳千七拐八拐,很快便赶到段长涯的寝院外。
院子还是那间院子,墙边的树影却连成乌黑一片,远看仿佛幢幢人影,在秋风中透着说不出的萧索。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寝房的窗口透着薄薄一层昏光,是炭火盆燃烧的光亮。
素姨果真还守在门边,饶是一夜未眠,仍旧仔细巡视着周遭的状况,间或有人路过,向院中窥视,都被她出言阻拦。
柳红枫拉住柳千的领子,在后者耳畔低声:“这下你死心了吧。”
柳千却伸着脖子道:“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有的是办法。”
柳红枫轻笑道:“你打算怎么办?伤人可不行。”
“谁说我要伤人了。”柳千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突然一亮,拉起柳红枫的手,“跟我来,我有妙计。”
所谓妙计,无非是踩着坑洼的墙砖,攀上院子外的老松树,再经由树杈的延伸攀上墙头,窥探院子中的情形。
万幸这颗树刚好正对着寝房的窗口,从高处俯瞰,刚好能够瞥见房中的情形。
卧榻笼罩在一片微光之中,段长涯躺在床中,闭着眼。
柳千两手一撑,就要往墙对面翻过去,柳红枫一把扯住他的领子,将他扯回身边:“行了,就在这儿看看吧,今晚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不要再节外生枝。”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先前你都是怎么往人家身上贴的。”柳千满脸嫌弃。
“我也是有廉耻的,擅闯人家卧室,多不好意思。”柳红枫讪笑,换来柳千一个鄙夷的眼神。
柳千趴在墙头看了一会儿,忽地一惊:“段长涯枕边的东西是不是我给你的安神香!你这禽兽,果然早就擅闯人家卧室了!”
柳红枫一阵心虚:“我哪是擅闯,我是在段老爷的陪同下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