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晏月华沉吟道:“倘若此事属实,武林大会岂不成了恶徒斗法,善人落难的地方?”
段启昌叹道:“已经是了,恶徒为了活命,早已不择手段,衙门三位官差无辜丧命,雀背坞船夫惨遭屠戮,清光涯死伤整个帮派,血衣帮内斗无一生还……武林大会恐怕早就变了质。”
晏月华激动地站起身,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既然如此,我建议立刻停止这次武林大会。”
段启昌也跟着站起来,将手搭在晚辈的肩上,道:“晏庄主切莫冲动,如今瀛洲岛被大潮封着,在潮水褪去之前,不论善人还是恶人,谁也出不了这岛,倘若我们武林正道就此示弱服软,只会叫恶徒的气焰更加嚣张。”
晏月华皱紧了眉头:“唉,早知有如此阴谋,我便不该答应在岛上比什么武……”
段启昌的脸色却骤然一沉:“我知道晏庄主素来厌恶争斗,喜好安宁,是人中君子,但既然身处于江湖之中,兴衰也离不了江湖,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啊。”
虽然同为一家之主,但段启昌比晏月华年长许多,天极门也比铸剑庄要强盛许多,在双重威压之下,晏月华只能慢慢坐了下来:“铸剑庄当然不会置身事外,既然段先生决意对抗恶徒,是否应当通知东风堂,邀宋堂主前来,共谋对策。”
段启昌叹了一声,有着转换,变作看朋友的目光:“不瞒你说,之所以趁夜独自前来拜访,便是因为有所顾虑。”
晏月华脸色一沉:“对东风堂的顾虑?”
段启昌道:“虽然不能够妄言,但莫邪剑毕竟是宋堂主寻来,武林大会也是他的主意。”
……
铸剑庄清冷如常,趴在屋顶上的晏千帆却已积攒了满手心的汗水,张大了嘴巴,神情一片愕然。
他没有兄长那般隐忍内敛的心性,喜怒哀乐都浮在脸上,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立刻长出一双翅膀,从这萧索的院子里飞出去。
飞到曾经的友人身边。
他知道安广厦也是进过天牢的死囚,因着新皇大赦的机缘才免过一死,却没想到对方的磨难尚未结束,甚至被卷入更大的阴谋。
他心下焦躁,便连后面的话也没有听清,待回过神时,段启昌已经起身打算辞别。
晏月华握着对方的手:“……千帆的安全,便仰仗段先生照顾了。”
段启昌强颜欢笑,道:“那么我拜托的事也有劳晏庄主费心了。”
晏月华点点头,向段启昌递去一个凝重的眼神,两人没有再开口,连平日里的礼数都省了,匆匆别过。
段启昌的背影风尘仆仆,比来时更显憔悴。
晏千帆在高处怔怔地看着,忽地听到兄长唤来婢女兰芝,问道:“少庄主的情形如何?”
“千帆少爷?”兰芝面带畏色,“他……他起床的时辰一向比较晚,此刻应当还在房中熟睡。”
“什么叫应当?”年轻的庄主满面怒容,“不是叫你留意少爷的情况,你没有亲自去看过吗?”
“没……没有……”
“那么现在就去!”
“是,我马上去。”兰芝连连点头,匆匆忙忙地转身,险些被自己的脚尖绊倒。
藏在树丛里的晏千帆也差点被树杈绊倒。
倘若兰芝现在进入他的寝房,他藏在被褥里的枕头可就露了馅。想到此处,他急忙从树梢上跃下,驱使轻功,用比猫还轻的动静,小心翼翼地落在地上。
兰芝已经迈出了院门。
他也绕到树干背后,从另一侧现身时,便已掸干了衣袂上的尘土,将一身轻快的蓝衫理得平平整整,闲庭信步,徜徉到路中央。
兰芝一路低头迈步,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他的肩膀。
“少庄主,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兰芝吓得快要哭出来。
“你急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晏千帆扶住她的肩膀,“看把你给慌的,大哥又欺负你了?”
“没有的事,”兰芝的头摇成拨浪鼓,“庄主他……他只是要我去探望您。”
“我一没伤二没病,有什么好探望的。”
“可是,庄、庄主说一定要将你照顾周到妥帖……”
瞧见兰芝噤若寒蝉的模样,晏千帆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在西岭寨寄住多年,早已沾染上寨中习气,厌恶尊卑之异,更瞧不得身边人受委屈。他在女孩的肩上轻轻一捏,柔声道:“没事,我人都来了,你先不要做声,我自己跟他说。”
“好,好的。”兰芝得了令,如释重负,忙不迭地退到晏千帆背后。
晏千帆抬起头,目光越过院门,刚好迎上兄长严厉的视线。
*
晏月华的神色沉郁,锐利的目光径直望向晏千帆。
晏千帆耸耸肩膀,用故作轻松的口吻道:“大哥,早啊,原来你也醒了。”
晏月华却不领情,仍是一脸冷峻。
两人站在青石路两旁,隔着一条小径相视而立,一条影子极深沉,像是在未尽的夜色里浸蘸过,另一条却浅若无色,仿佛刚刚在黎明前的晨曦中沐浴。两人脸上的神色也不尽相同,一个严肃冷峻,不言自威,一个笑魇贴面,轻佻油滑。
若非拥有同一个姓氏,他们实在不像是一双兄弟。
但偏偏在这夜未尽、天未明的时分,他们奇妙地聚在同一间屋檐下。
晏千帆自幼寄居旁门,在铸剑庄中并无人望,自打归家之后,耳边尽是非议之词,他虽然佯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但到了兄长面前,难免流露出怨气。他叹了一声,道:“你有事找我,尽管直接跟我说,何必拿小一个姑娘撒气。”
晏月华道:“她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便应当接受责罚。在铸剑庄,每个人都该各司其职。”
“那我呢?”
“你现在的职责就是好好休息。而不是一大清早四处乱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