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然而晏千帆没有停。
发出的招式就像泼出的水,一旦出手,便再也无法收回。
锒铛一声,火花四溅,晏千帆手中的长枪拦腰断成两截。
丢了武器的武者,就像被剪断翅膀的飞鸟。飞鸟尚在空中,却失了翱翔的羽翼,只能无助地坠往地面。
安广厦的枪仍在高位,明亮的枪尖上映出一道光,是他错愕的目光。
光芒一晃,转瞬即逝,枪头已经结结实实地落下来。
血光飞溅,晏千帆捂着左眼蹲了下去。
*
枪落如电闪雷鸣,顷刻间释放出难以估测的巨大力量,银光劈开凝滞的空气,也劈开了胜与负的分界线。
在众人的瞩目中,擂台上所发生一切都被放大,放缓,囚于太极八卦之中,轮转往复,近在咫尺却又如电如幻,宛若一场高潮迭起的戏剧,在一片镜花水月里上演。
安广厦尚未站稳,台下便腾起一阵欢呼,是西岭寨众所发出的声音。
在这样一台戏里,每个人都只看得见自己最中意的部分,西岭寨人看到了胜利,看到了扬眉吐气的畅快,看到了无端蒙冤受辱的英雄如何绝处逢生,重拾荣耀,在他们的眼底,安广厦的胜利仿佛是写在白纸黑字的剧本上、毋庸置疑、众望所归的结果,而晏千帆不过是一件陪衬品,是为攀登而踩在脚底的台阶,是为捧起火焰而燃烧躯壳的木柴,他的失败早已注定。
欢呼声中还夹杂着冷嘲热讽:
“活该,这就是做叛徒的下场。”
“你知道么?这人一大清早就穿着女人的衣服,在少当家面前胡搅蛮缠,像个疯婆娘一样。”
“少当家下手太轻了,就该打断他的胳膊腿。”
……
戏里的悲喜是假的,擂台上的流血却是真的。
晏千帆满手是血,指缝里仍有鲜红的液体不断涌出,他所遮挡的伤口仿佛变成一个漆黑的空洞,深不见底,盛满了源源不断的噩运。
他手中的枪掉在脚边,贴着擂台边缘,摇摇欲坠。
他的身影也摇晃着,战栗的牙齿间吐出低哑的声音:“我输了。”
安广厦收起枪,目光低垂,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远处的虚空,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他撑起双脚,勉强挺直肩背,而后转身往擂台下方走去。
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他的眼前骤然一暗,模糊的视野中浮现出晏月华的脸。
“大哥……”他缓缓抬起头,“我技不如人,给晏家丢脸了。”
晏月华凝着他,五官紧紧绷着,眉心似有青筋浮起,就像是一根濒临炸裂的炮竹,使他不由自主地缩起肩膀,再一次低下头去。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听见晏月华低沉的声音:“你先去休息。”
晏千帆将头埋得更低:“大哥,对不住……”
来自台下的议论声源源不断地灌进耳朵:“什么二庄主,只能躲在大哥身后,我看就是个窝囊废。”
晏千帆只觉得脚底越来越沉。
“走。”晏月华又重复了一遍。
晏千帆迈开脚步,擦着兄长的肩膀,径直步入擂台下方的阴影中。几名随从立刻凑到他的眼前,七手八脚地为他擦拭血迹,还有一个拿出创药,急吼吼地往他的脸上洒,无奈手法生疏,有一大半都泼了出来。
“真浪费啊,”一个声音从旁道,“还是我来吧。”
晏千帆正咬牙忍着蛰痛,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艰难地抬起头,被血水和汗水模糊的视野里,浮起一团红色的影子。
“柳大哥,”他哑声唤道。
柳红枫顺势上前,扶住晏千帆的肩膀,搀着他缓慢坐下,坐在擂台下方的阴影中,背靠着冷冰冰的梁柱。而后叮嘱道:“慢慢闭上眼睛,忍着点别动。”
创药洒在伤处,比火烧火燎还要疼上百倍。
“哦,”晏千帆闷声应过,十指紧紧攥成拳头,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在沉默中等待疼痛渐渐平复。
清凉的颗粒渐渐化开,聚成一股细流,阻住痛楚继续蔓延。
“好了,流血暂时止住了。”
柳红枫放开晏千帆的肩膀,而后长吁了一口气。
他的手心也被汗水津湿了,他视线转向身边,把身旁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终低语道:“你这苦肉计,代价未免太大。”
晏千帆仍低着头,嘴角勾出一抹苦笑:“我哪知道安大哥会对我下这般狠手……”
柳红枫一怔,望向身边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几分:“安广厦的枪法直来直去,想手下留情,怕是也不容易。”
“是吧,”晏千帆点头道,“安大哥一向如此,他的枪法就像他的人一样坦荡刚正,哪怕在天牢里走了一遭,他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柳红枫露出诧色:“他这般狠心待你,你不怪他?”
晏千帆顿了片刻,道:“他没有错,我怎能怪他。”
柳红枫又问:“可他几番误解你,你不怕他?”
晏千帆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答道:“我也没有错,我怎能怕他。”
柳红枫心下暗暗惊讶,再次打量晏千帆的神色,像是重新将这个人认识了一遍。这人狼狈落败,不仅负伤,还沦为全江湖的笑柄,可他的心思却依旧清澈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