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 第233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晏千帆望着冯广生的背影,只见他与来人低声说了什么,而后又从袖底摸出一锭银子,塞进对方手心。从门缝中隐约可以窥见来人的打扮,一身雍容华服,大约是赌坊的老板。

这位老板看来经历过许多风浪,态度比簇拥着他的喽啰要镇定得多,拿了银子,听了解释,便不再多问,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开,将门从外面阖上,将守在门边的店小二也一同唤走。

冯广生站在门边,长吁了一口气,塌下肩膀。

此刻,云霄殿里便只有三个人了。

赵潜呈全然没有留意周遭的响动,他呆站在原地,站在一片由他亲手缔造的废墟中,低垂着头,目光透过凌乱的发丝四处搜寻,像是个怅然迷路的孩子。

晏千帆踱到赵潜呈面前,双手在衣袂上抹了抹,抹去手心的汗,才开口道:“我之所以跟你赌,不是为了赢你,更不是为了羞辱你,只不过想让你明白,你本来不该死,不必死。你若是认了命,心甘情愿死在这里,才是真的满盘皆输。”

赵潜呈抬起头,目光却从他身上掠过,转而落在一旁的椅子上。他颓然挪了一步,似乎想要坐下歇息,可是很快又抬起手,将那一只沉甸甸的木椅举起,往晏千帆的方向扔去。

“滚!”

晏千帆侧身躲闪,木椅落在他身旁,砸断了椅背,脆响声夺入耳膜,令他左耳嗡鸣不止。

他借着道:“我想帮你,眼下也只有我能帮你,请你务必要听我一劝……”

“滚!!”赵潜呈的吼声歇斯底里。

晏千帆再无法向前走了,他觉得若是再迈一步,赵潜呈便会用嶙峋的双手扼住他的脖子。

冯广生从门边折返,快步来到他身旁,低声道:“晏老弟,咱们没多少时间了。”说着往赵潜呈的方向暼了一眼,露出厌恶的神情,“不如先将他带走,我来拷问他,让他求死不得,自然会开口招供了。”

说罢,冯广生便向赵潜呈伸出手,抓住后者的衣领,强迫后者站起身。他的手臂强壮有力,拎起一个瘦弱的赌徒,就像老鹰拎起野兔一样轻松。

晏千帆却按住了冯广生的腕,而后缓缓摇头。

“晏老弟!”冯广生皱眉道,“都走到这一步,你不会心软了吗?”

晏千帆咬紧了嘴唇,浑身紧绷着,像被箭矢贯穿了胸膛似的,面色苍白,沉默许久才艰难启口道:“生死是大事,就算我没的可选,我也不能剥夺他的选择。”

冯广生急得跺脚:“那安广厦怎么办?”

晏千帆只是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

他的语声越来越小,心下也越来越空,也和那赌桌一样被砸出个豁洞,装在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漏下去,十年积攒的喜与乐落在冰冷的地上,摔成一滩碎片。

他的心里只剩下一片空洞。

到头来,他还是落得和上次一样的结局,在火焰里眼看着希望远去,看着外濮的孩子留下一个决绝而又坚毅的眼神,头也不回地弃他而去。

安广厦能否活下来,西岭寨又该何去何从。

他答不出,他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却仍旧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原地打转,裹足不前。

江湖水啊,何其浑浊、何其浩荡的江湖水。

逝者如川上波涛,不舍昼夜,想要将逝去之物挽回,不过是庸人的徒劳挣扎罢了。

在胸膛中至为空乏,凉风趁虚而入,从中穿透的那一刻,他突然懂了为何会有人执意寻死。

因为死实在是一种解脱,只有逝者才能免于江湖的冲刷,僵硬的身躯深埋入土,远离波涛,一颗赤子之心用漂亮的字迹篆刻在石碑上,朱漆入壑,金粉为缀,逾越时光而不朽。

可惜,可叹,酒樽中的毒酒已经洒了满地,散漫零落,不受控制地淌向低洼处的坑壑里,正如他的人生一般。

“算了,”冯广生松开赵潜呈的衣领,转而搭上晏千帆的肩膀,“烂泥终究扶不上墙,我们走吧。”

晏千帆被对方的力量牵着,带着浑噩的神色迈开脚,脚底却像是装了刀尖,每走一步都剧痛难耐。

他终于走到门边,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你回来!”

冯广生满面怒容:“晏老弟啊,别管那个无赖了,我看他是不会改注意了。”

却听赵潜呈接着道:“回来!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

晏千帆终于转过身,脸上仍带着重重疑色。他看到赵潜呈拢了一把乱发,似有些疲倦地抬起头,在宛若暴风雨前夕的死寂中,徐徐开口。

“获赦的消息传来之后,我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竟能免于一死。离开天牢之前,我一直在盘算往后的生活,我甚至想就此远离瀛洲岛,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戒掉赌瘾,重新来过。你们知道么?天牢虽然叫做天牢,却是盖在地下的,牢房里不露半点天光,简直和这里一模一样。我本来以为终于能见到太阳了,可是……”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一顿,像是有什么哽在喉咙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晏千帆便上前轻拍他的肩背。

直到肩上的抖动平息,他才接着开口:”可是我刚刚迈出天牢的大门,便被蒙住双眼,套上刑具,眼睛还没适应外面的光,便被重新囚回黑暗中去。”

晏千帆的心情随着赵潜呈的语声剧烈起伏,见对方停住话头,便迫切追问道:“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对你下手?”

赵潜呈摇头:“动手的是官府的衙差,但指挥他们的却不像官府的人,那人戴着一只青面獠牙的面具,将脸盖住。”

晏千帆心下一凛,这人所述的经过,果真与自己在屋顶所听到的传闻并无出入。他像是盲人终于摸到象尾一样兴奋,问道:“之后呢?”

赵潜呈道:“之后我便被押送到一艘船上。我虽被蒙着眼,听到熟悉的涛声,感到甲板摇晃,便知道这船是要回到瀛洲岛了,看来是老天爷不准我逃走。我心下沮丧,便觉腹中翻江倒海,喉咙干渴难耐,恰逢有人递来水,我便不管不顾地喝下去,可是水里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咽下喉咙后,五脏六腑犹如火烧火燎,我这才发觉原来水里有毒。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一个声音道,武林大会召开在即,要我们拿到莫邪剑,交给他,才能换到唯一的解药。”

晏千帆耐心待他说完,又问道:“你可有看到同船的其他囚犯吗?”

“没有。”

“在天牢里也未曾谋面吗?”

赵潜呈被追问得有些不耐烦:“你以为天牢是什么地方?天牢里的牢房都是隔开的,只有牢房不够的时候才会两人一室,和我关在一起的是个重犯,没挨到赦免的日子,说怕砍头的时候太疼受罪,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条绳子,半夜悬梁自尽了。天牢里的很多囚犯都和他一样,根本没等到上刑场,就自行了断了性命。”

晏千帆心道,不论天牢多么残酷,本该与面前这人无缘,而是自己的业障。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愧色,又问道:“掳走你们的人究竟是何身份,你可有头绪么?”

赵潜呈直翻白眼:“我怎么会知道。”

上一篇:谁与渡山河

下一篇:好一个骗婚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