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宋云归脸上一僵,即刻抿紧了嘴唇,下颚微微颤抖,显然是被这番话触痛了心神。他不愿对南宫瑾发怒,只能用紧锁的眉头来压下愠意。
南宫瑾却浑然不理会他的努力,接着质询道:“我说错了么?你若不是感情用事,怎么会让死人从棺材中复活,留在你的身边。”
宋云归脸色僵硬,拼命绷紧了身体,就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他说:“我有时会想,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应当立刻收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收手?”南宫瑾仍在笑着,“十年前你得不到的人,很快就可以永远陪着你了。你现在就要收手,就要将她抛弃了吗?原来你的深情只有这么一点分量,宋云归,我真是看错你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宋云归用低哑的声音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始终不愿信我,哪怕一次。”
南宫瑾轻甩头发,道:“感谢宋堂主的恩惠,倘若今夜情至于此,不如我们便分道扬镳吧。”
话毕,她竟从宋云归的怀中挣脱,起身拨开垂帘,往夜空发光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是如此决绝,就像是要投入另一个世界似的。
“你回来!”
宋云归厉喝一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生生拉了回来。
垂帘的细缝再度合拢,下摆因为方才的争执而摇动着。
轿内重归黑暗,甚至比方才更黯一重。
宋云归扭着南宫瑾的胳膊,将她按倒在狭窄的座椅上,发热的掌心在对方脸上胡乱抓按。
“我不会放你走的,绝不会放你走的!”
南宫瑾拼命挣扎,脸上完整精致的脂粉被对方涂抹得一片混乱,面容与神采也随着妆容而改,从咫尺外看去,竟像是另一张脸。
*
马车在临海的陡峭山坡上摇晃着,雨夕彖対将仅有的一块坦路轧得吱吱作响,昂贵的车身摇摇欲坠。
封闭的厢轿自成一片天地,周遭没有多余的视线,除了呆在轿中的两人之外,没人知道黑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暗中的场面绝不缠绵,绝不甜蜜,反倒充斥着暴力与谩骂,欺迫与征服,残酷得仿佛野兽的世界。
宋云归是赢家,他居高临下,将胜利的果实牢牢钉在手底,满意地品尝着猎物的哀鸣。
南宫瑾是输家,尊严和身体都都剥开,袒露再砧板上,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狭小,两人的肢体纠缠,间或传出衣衫被撕扯时发出的干响,赢家趴伏在输家的身上,饕餮的声音听起来肮脏不堪。
南宫瑾大口呼吸,好似离水的鱼,拼命晃动脑袋,试图躲开对方的侵蚀,然而,空气里充满了宋云归的气味,划过喉咙时留下刀割般的触感。红色的胭脂胡乱粘黏在她的脸颊上,甚至抹到眼角附近,将她的脸庞勾勒得一片迷离。
大约是耗光了力气,她终于停止挣扎,仰头甩开凌乱的发丝,发出吃吃的笑声:“你看,我说的果然不假,你就是个感情用事的蠢材。”
宋云归的嗓子又干又哑,道:“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
南宫瑾被他压在身下,却像取得了胜利似的,缓缓勾起嘴角,道:“可惜,你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你苦等了十年的女人也是假的,你的缠绵与深情也是假的,死去的人永远不可能复生,你不愿看,不愿听,但我偏要让你看清楚,让你再也躲不开……”
宋云归伸出手,捂向她的嘴巴,滚烫的掌心像一块烙铁似的,烙在她的唇上,将那些悉心粉饰的漂亮脂粉彻底融成一滩泥泞。
而后,他回过身,伸出另一只手,把垂帘拉得更紧。夜空中的火光被彻底阻隔在外,两人的脸庞也就彻底隐入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黑暗令人感到安全,宋云归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南宫瑾咳嗽了几声,声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痛苦,若是再迟一会儿,她便要窒息得昏过去了,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着她剧烈的喘息声,瘦削的胸口上下起伏,拼命补回欠缺的呼吸。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宋云归把头偏到一旁,慢慢放松手上的力道。
她冷笑了一声,尽管她的模样虚弱极了,但她仍用残存的气息开口说话,话语如尖刀一般,毫不留情地刺向对方。
“你就这么讨厌我的脸么?这世上除我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伪装得完美无缺,你却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么?”
与方才温柔乖顺,深情款款的南宫瑾不同,她的声音漠然,充满了讥讽之意。
宋云归厉声喝道:“闭嘴,不要再说了!”
然而她接着说:“懦夫,活该你只能守着一个死人过活……”
宋云归被逼急了,拳头毫不留情地落下来,却只换来她尖利的笑声:“你就算打我,骂我,侮辱我,将我撕成两半,也改变不了你自己的处境,你永远是条可怜虫。”
“闭嘴!”
“你这么厌恶我,干脆割掉我的舌头啊!只要你割掉我的舌头,今晚我便说不出话,段启昌便会放弃犯案,东风堂的堂主大人便能如愿以偿,行侠仗义了……”
南宫瑾没能继续说下去。
倒不是因为被割掉了舌头,而是宋云归突然俯下身,堵住了她的嘴。强有力的手臂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动作决不温柔,反倒凶狠又暴戾,像是对付一只试图逃走的鸟,要撕裂它的羽毛,拗断它的翅膀,要它遍体鳞伤,失去飞翔的力气,放弃对天空的憧憬,束手就擒。
厚重的垂帘被紧紧合拢,不漏一点缝隙,黑暗中,宋云归再也看不清身下人的模样,那张脸庞究竟属于逝者还是生者,也变得不再重要。粗重的呼吸也好,凌乱的衣衫也罢,一切都是黑暗里的一场混沌。
南宫瑾在黑暗中伸出手,纤长的手臂勾住了宋云归的脖子,瘦削的骨肉仿佛嵌入一副枷锁似的,像咫尺外的身躯贴近,咬紧牙关,承受着来自对方的痛苦折磨。
人的贪婪,大约胜过世上所有的野兽,明知是天方夜谭,仍旧妄图让死者复活,让失物重回囊中,哪怕是伪装的假象,编造的谎言,也要一错到底,不知悔改。
两个贪婪的人在黑暗中交缠,不断往深渊中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宋云归终于停下来。
他的眼角已经湿润,沟壑之中沾满泪水,明明是施虐者,却像是个委屈的孩子一样,伏在怀中人细窄的肩上,脸颊处淌下两行热泪。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失落的男人,竟是世人口中风流多情,沉稳从容,运筹帷幄的东风堂堂主呢。
他此刻的模样,决不能够让第二个人看见。此时此刻,黑暗便是保护他的盾牌。
但盾牌还是被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