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 第278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经过几日风波,武林人和百姓都识得柳红枫的样貌,曾经一文不名的江湖浪子,如今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柳红枫带领着死里逃生的西岭寨众,快步登上擂台,他一眼便看到了棺木中的尸身,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过于鲜明的画面还是冲击着他的头脑,使他几近失神。

柳千在身边掐他的胳膊,将他从惨淡的回忆中拉出,而后把三封证物递给他。

沉甸甸的三封信函,几经辗转,历尽波折,就像他一样伤痕累累,难掩倦容。

柳红枫的心房剧烈鼓动,他在一片拥簇中缓缓开口:“十年前的血衣案也好,今日的惨案也罢,都是天极门掌门段启昌一手犯下的罪行。”

“你怎么知道?”

“我自是知道,因为十年前的血衣案,死去的十人之中,有一位是我的母亲。”

柳红枫一言惊动众人,就连那哭泣的老者也止住眼泪,抬起头来看向他。

“十年前,我不过是个无知孩童,因着家母出身青楼,身份低微,我四处投案无门,官府无人回应,江湖无人听信,我只能亲自搜寻真相,花费十年之久,终于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十年的卧薪尝胆,便是为了这一刻。他站在风声鹤唳的擂台上,环顾武林,朗声道,“今日就由我来告诉大家,段启昌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

*

初醒的段长涯就像个孩子。

南宫忧站在门边,透过狭窄的门缝窥视寝房内,不由得发出如此感慨。

段长涯坐在床畔,半截被褥仍旧勾连在腰腹间,披散的长发略显蓬乱,眼珠左右翻动,似乎在环顾室内的情形,眼底透出几分茫然,肩膀不自觉地缩着,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带着起床气,骄纵地等待一声问候。

平日的段长涯决然不会流露出这幅模样,长大成人的青年将自己装进规整的条框,棱角分明,一板一眼。唯有初醒时分,才舍得逾越界限,探出一只圆润的边角。

南宫忧当然不是来问候段长涯的,他的口袋里还装着一包无色无味的毒药,出自南疆巫医之手,在中原十分罕见。他本想将药混入水里,给段长涯服下,用最隐蔽、最稳妥的方式,将这人从睡梦中除去,以免除后顾之忧。但他万万想不到,段长涯竟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先一步从昏迷中苏醒,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

除了段长涯之外,还有一件令他后悔的事——柳红枫还活着。

他没想到竹院附近竟有帮手逗留,协助柳红枫和西岭寨众逃出火海。早知如此,昨夜就算动用天极门的武力,也要找个合适的借口,将那群碍事的家伙斩草除根。

段长涯、柳红枫——这两个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竟成了他面前最大的阻碍,使他接连错失良机,追悔莫及。

想到此处,南宫忧望向室内的目光不禁带了恨意,变得比平日更加凶狠。

段长涯似乎觉察到门边的异样,猛地起身,提声问道:“什么人?”

青年人的声音尚带着初醒的虚哑,但气势却在一瞬间迸露,使南宫忧不禁浑身一滞,被恨意填满的头脑在一瞬间冷静下来。

——不论武艺或是心智,段长涯都比他的父亲更胜一筹,眼下与他正面冲突,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万幸的是,段启昌先一步死了,而段长涯对昨夜发生的一切尚不知情。虽然计划一度被打乱,但眼下属于他的良机还有很多。

想到此处,他的心情明朗了许多,他将毒药重新收起,收在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隐蔽之处。而后他拉开门扉,和颜悦色地迎上前去。

段长涯转过头,露出诧色:“世子殿下。”

“你醒来了,太好了!”南宫忧面露喜色,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微微摇动,“你伤得很重,我还以为……你此刻感觉如何?是否还有不适?”

段长涯摇了摇头,又问:“我昏迷了多久?”

南宫忧小心翼翼地放开他的肩膀,向后退了一步,道:“不算久,一天一夜罢了。”

段长涯露出释然之色:“我还以为过了很长时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父亲他在何处?”

南宫忧闻言,垂下视线,隔了一会儿,才道:“长涯,你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段长涯的表情僵在脸上。

他平素鲜少流露情绪,只是在焦虑到了极处,脸色才会有所不同,此时此刻,就连焦虑的心绪也凝住了,他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噩耗钉在原地,石头似的动弹不得。

南宫忧抬起头,凝着他的眼睛,道:“你虽然睡了不久,但这一天一夜之中,发生了很多事。”

段长涯腾地站起身,道:“我要亲眼看一看。”

他没有询问缘由,而是首先索求证据,倘若不能亲眼确认,他绝不会轻信别人的话。

段长涯便是这样一个难以哄骗的人。

但南宫忧胸有成竹,脸上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只是面带忧色,点点头道:“你随我来吧。”

天极门的正厅聚集了很多人。

段启昌平躺在正厅中央的矮桌上,用干净的白布覆盖。四周摆满了鲜花,枝叶上犹挂着露水,散发着淡淡的沁香。尸身早已清洗干净,换上崭新的华衣华袍,极尽体面。一夜过去,苍白的四肢已渐渐僵硬,白布之下透出不堪入鼻的气味,饶是花香也掩不住。

这便是犯下血衣案的真凶的面目——大费周章,却徒劳无功,死得好似一场蹩脚的笑话。

几个仆佣守在尸身旁,个个脸色苍白,魂不守舍。南宫忧首先上前去,责问道:“你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棺木么?”

仆佣们露出惶恐之色,将腰背躬得更深了:“我们已经派人去寻了,不过这些天岛上闹腾得太凶,许多店铺都关门了,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货,我们实在是没有法子……”

南宫忧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先出去吧。”

将外人遣散后,正厅只剩下他与段长涯两人。

段长涯站在矮桌旁边,高挑的身影像一座静默的山峰,孤独地矗立着。南宫忧以为他被吓呆了,正要出言安慰,便见他抬起手臂,缓缓伸向父亲的尸身。

南宫忧也抬手,五指搭在他的腕上,做阻拦状:“长涯,你还是别看了吧。”

段长涯没有理会对方的建议,继续向前探手,他手上的力气很大,南宫忧挡不住,只能任由他将白布掀开。

来时的路上,南宫忧已将前因后果转述给他,但亲眼见证亲人的死状,对他而言又是一道难关。他盯着父亲苍白僵硬的脸庞,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南宫忧陪他一齐沉默,直到他抬起头,用比方才更加低沉的声音问道:“父亲果真是自裁而死?死时身边没有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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