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段长涯却摇头道:“你分明又在说谎。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柳红枫不禁一怔,哑然失笑。
事到如今他总算有些明白,他究竟招惹了怎样一个人。
四目相对,两人在黑暗中僵持着,柳红枫只觉得要被对方的目光灼穿,不得已露出满心狼狈。在那之前,他叹了一声,道:“我跟你认识也不过几天的功夫,也算萍水相逢一场,眼看就要生离死别了,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这次倒是段长涯愣住了,隔了一会儿才说:“我并没有为难你的意思。”
柳红枫道:“那就放过我吧,你有一颗铁石心肠,我可没有,你再说下去,我就要伤心了。”
段长涯怔怔地望着他,大约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在尴尬中沉默着。柳红枫心知肚明,指望这张嘴巴吐出甜言蜜语,大约比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困难。
于是他眨了眨眼睛,道:“在我走之前,能不能笑一个给我看看?”
段长涯也眨了眨眼,显然也没料到对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请求。但还是遵从了柳红枫的性子,微微抬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笑容很淡,被苍白的唇角衬着,很快消融在沉郁的夜色里。
但柳红枫却像着了迷似的,抬起悬在半空的手,又一次伸向段长涯,像做梦似的,慢慢靠近那一抹近乎与无的淡笑。
终于,他的拇指触在柔软的唇上。
指上的触感微弱,他索性加大了力气,指肚沿着上唇垂直向下,经由起伏的唇尖,一路擦过下颚。
在他的轻抚下,段长涯的嘴巴微微张开,与惊讶的眸子一起,勾勒出一个颇为迷离的表情。
柳红枫也笑了,带着笑意的声音道:“你这张脸真是造孽,叫人见一次就忘不了。若不是当着小鬼的面,我现在就想亲你一口。”
段长涯的瞳孔骤然放大,嘴唇尚未来得及合拢,面带错愕地看着他。
但柳红枫已经挪开了手,将余温残留的拇指撤回面前,在自己唇上点了一点。
温润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牵起一抹淡淡的愁绪,好像离水时的露珠,很快便被风吹散了。
“行,这样就算亲过了,从今往后,咱俩谁也不再亏欠谁。”
他挑起眉毛,甚至吹出一声口哨,而后便转过头,在意志动摇之前,迅速抽身。
从段长涯的视野中逃离之后,他终于重获自由,双脚重新变得轻盈,踩在浮木上,沿着拴在浮木尽头的锚链,驱策轻功,纵身而起。
绷紧的锚链像一座桥,引着他攀上甲板的方向,离开他所眷恋的世界。
脚下的路虽是上行的,可他却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正投向一片万丈深渊。
他感到背后有一阵风掠过,似乎有一只手伸向他,然而,指尖终究没能碰到他的衣摆。
他想,他柳红枫本来就该是摸不着,触不到的。独行独往,从容随心,如一片红叶掠过人间,或起或落,任谁也别想绊住他的脚步,使他裹足不前。
许久以来,他第一次昂首挺胸,将所有的光抛在身后,一心迎向前方。
虽无来世,亦不悔此生。
*
跃上甲板的时候,柳红枫终于看清了宋云归的脸。
与此同时,他的手心压住了腰间的剑柄。
这剑是宋云归亲手交给他的,几经辗转藏匿,几度险遭遗失,却又一次次奇迹般地回到他的手中。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瀛洲岛上所发生的一切皆因此剑而始,当初,宋云归从南疆矿中偶得上古名剑,继而游说天极门与铸剑庄联手举办比武大会,自己则躲在暗中推波助澜,搬弄是非,将武林搅得天翻地覆,为平南王谋逆大业铺路奠基。
他知晓真相的时机太迟,迟得只剩下眼前的一线希冀。
剑收在鞘中,却微微震动,发出低沉的鸣响声,仿佛在催促他尽快赶赴战场。
莫邪之剑,为复仇而蛰伏十数载,终于如愿以偿砍下楚王的头颅,成为江湖中家喻户晓的传奇。但楚王的死却不是终点,名剑与暴君玉石俱焚,葬入荒冢,从此楚国大乱,引得群雄竞相劫掠欺逐,诸侯并起,硝烟弥漫,一场快意恩仇,却使天下陷入战火,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倘若人间果真有宿命,那么阻止当初的乱世重演,便是柳红枫的宿命。
他拔剑出鞘。
酣战双方纷纷露出惊色,柳红枫仿佛从黑暗中冲出,硬生生地砸进战局,谁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闯入,竟不约而同地呆在原地。
一片凝滞中,唯有他的动作快得惊人,身法轻盈宛如疾风过境,骤雨临门。
湿漉漉的足底踏过水淋淋的甲板,留下一串细如丝线的水迹。
白刃撕开黑暗,径直朝宋云归的喉咙滑去。
但东风堂弟子也不是等闲之辈,很快便回过神,收拢阵法,宛如铜墙铁壁一般矗立在他的面前。
阵有两重,前守后攻,在前排用刀剑拦住他的去路之后,后排的远攻手即刻拉紧弓箭,一射三发,箭矢以电闪雷鸣般的速度飞出,聚向他落脚之处。
双方距离不过数尺,箭矢扑面袭来,几乎没有给他留下片刻反应的机会。他唯有提起手腕,凭借本能飞快挥舞佩剑,送出一串连绵的招式。
罡风四起,将袭向面门的箭簇临空斩断,乱箭如雨,竟没有一根伤到他。
但他的速度却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趁他喘息的功夫,前排持剑的敌人奋起直追,一齐围向他,在他的剑来不及撤回的当口,从四面八方扫来。
一招一式,都是天极剑法的精粹,就像许多个段长涯一齐缠上他,每一个都想取他性命。
他疲于应对,在密不透风的剑锋下被迫向后退却,退到另一方的队伍——夺船的武林人之中。
武林人中不乏熟悉的脸孔,柳红枫微微回过头,刚好对上齐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