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 第334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水火一向不容,就连宋云归也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有人能在雨里点起火来。然而,晏月华的队伍有如神助,燃烧的箭矢全然没有受到雨势的影响,在离弦时分,膨胀的火团竟发出呼呼的鼓躁声。

这火团的秘密不是神明相助,而是南天塔上的灯蜡,精心采颉的头蜡经过炼制,饶是在风霜的磨练下,仍能孕育出至纯的火种,孜孜不倦地照亮瀛洲岛上孤寂的长夜。

晏月华也在长夜里重获新生,像是从不曾痛失手足、败丧家业似的扬着头,乘着洁白的羽翼而来,意气风发,坚韧决绝。

飞驰的箭簇越过海面。

快攻迅战之中,偌大的船身倒成了劣势,宋云归的船队回避不急,眼睁睁地看着羽箭钉入船舷,角度极其刁钻,简直像是长了眼睛,刚好避开了包铁的部位,钻进木料的罅隙之间。被烧至融化的蜡油淌入细缝深处,也将火舌引得更远。

不知不觉间,就连雨势也变小了,眼看脚底腾起层层黑烟,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也终于失了冷静,纷纷抛弃弓箭,七手八脚地钻回船舱中,忙不迭地扑火。

晏月华眯起眼睛,注视着跳耀的火苗,他的生命几乎被这艳丽乖张的红色填满了,他在火里失掉家业,失掉兄弟亲族,他一直缄口屈膝,沉默忍耐,直到今日,他终于亲手掀起一场火。滚烫的红色为他而起舞,仿佛在祭奠他所丧失的一切。

望着敌人手足无措的模样,他像是个阴谋得逞的孩童一般,嘴角浮起得意洋洋的微笑。

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他的神采实在像极了晏千帆的模样。

柳红枫的脸映在火光中,微微扬起,望着晏月华的方向,但滚滚浓烟模糊了他的视线,没过多久,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宋云归所乘的福船也烧了起来,幸存的武林人本来躲在船底,眼睁睁地看着火舌吞噬了藏身之所。段长涯咬紧牙关,第一个松开了手中的浮木,其余的幸存者纷纷效仿,慌张放开双手,任由浪头将自己推远。

失去凭依的人们只能飘在水中,虽然远离了烟尘铺面的痛苦,却被起伏的浪头反复摔打,很快变得七零八落。

放眼望去,只有段长涯手里还抓着两个人。

离了树枝的败叶就算勉强团簇在一起,也难以对抗秋风的扫荡。柳红枫深谙其道,于是使出剩余的力气,试图掰开对方的手指。

“你带着小千先走……晏庄主是来对付宋云归的,只要跟着他,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的话被海水呛去一半,断断续续。段长涯权当没有听进耳朵,仍旧咬紧牙关,丝毫不松开手上的力道。

柳红枫还想继续劝说,在一片天旋地转之中竭力睁开双眼,然而,映入脸颊的却是段长涯近在咫尺的侧脸。

这人的嘴唇已经咬到发白,青筋从额前凸起,沿着鬓角一直蔓延到颈侧,浑身上下每一部分都绷紧了,不遗余力地维系着臂弯中的重量。

明明濒临死亡的是柳红枫,可段长涯却像是害怕被他抛弃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手。

生离死别的苦楚,只要经历一次便足够撕心裂肺,可段长涯却已反复品尝多少回。

柳红枫的心尖被狠狠地戳出一个窟窿,万千心绪顺着豁洞淌出,填满他的胸口。他甚至生出一丝自私的念头,倘若当初没有将解药拱手赠人,今日的境遇是否会有所不同……

万幸的是,白帆终于近在咫尺。

从飘摇的船板上伸来一只手臂,只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雨夕彖対“快,抓住我。”

柳红枫只觉得声音分外熟悉,想也不想,便攀着那人的手臂,将自己和同伴一并扯上了船。

帆船制式窄小,没有甲板,只有凹状的船身和凸起的船篷。他的双脚刚刚踩上船板,便觉得双膝一软,趴倒在船沿上,半个身子探到船外,将灌入嗓子深处的海水悉数呕了出来。

待到呼吸缓慢平复,耳边的嗡鸣也消失不见,他终于听到那个熟悉的语声再度响起:“太好了,看来我们来得不算太迟。”

他抬起头,不由得抹了抹眼睛。躬腰站在他面前的人,竟是西岭寨的安广厦。

晏月华就站在安广厦身后,指挥随行弟子七手八脚地救人。

这两个本已决裂的死敌,竟出现在同一条船上。

柳红枫的脸上浮起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们怎会联手,是千帆的主意吗?”

安广厦摇头道:“千帆还未苏醒,尚且留在铸剑庄中休养。”

“那你们怎么……”

晏月华收回视线,望着柳红枫的眼睛,答道:“千帆虽然尚未苏醒,但从今往后,我会遵照他的意志,代他活下去。”

*

柳红枫委实惊讶不已,毕竟晏月华一向谨小慎微,实在不像能说出这般豪言壮语的人。他不禁发问:“你公然与宋云归为敌,万一失败,不怕他日后刁难晏家,连累千帆么?”

晏月华微微一怔,但很快问道:“原来在枫公子眼里,我是这般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

柳红枫忆起自己被囚入府牢的经历,不禁苦笑道:“说实话,我确实生出过这样的想法。”

晏月华也轻叹了一声,道:“说实话,我自然是怕的,但若千帆醒来,却发现我缩头缩脑,见死不救,怕是更要失落。身为兄长,我已辜负他半生,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他失望了。”

听了这番话,柳红枫更难掩饰脸上的诧色,于是便将征询的视线投向安广厦:“你究竟是如何说服他的?”

安广厦摇头道:“并不是我的功劳,连我也没有料到,在我走投无路时,晏庄主居然如此慷慨地收留了我。”

柳红枫道:“昨夜你跟随木姑娘出海送信,莫非被宋云归察觉了么?”

安广厦仍是摇头:“恐怕宋云归提防的不是我,而是木雪姑娘本人,他早就察觉木姑娘有二心,佯装派遣她去送信,实则要杀她灭口,我们好容易接近码头,却遭到一群官兵伏击,还好我们早有准备,佯装被乱箭击沉,偷偷将那小船翻扣过来,躲在船底,才逃过一劫。”

脚底的船板飘摇不止,柳红枫也听得惊魂未定:“既然逃过一劫,又为何还要折返回来?”

安广厦道:“因为我们听到那些官兵在暗中密谋,要将武林人全部置于死地。”

没等柳红枫作答,晏月华便从旁道:“正是这句话说服了我,那时我便意识到,宋云归早在武林大会前夕便已经布好了局,设好了圈套,将武林人玩弄于鼓掌中,不论我们如何挣扎,也不过是他网中的蝼蚁,只能任他宰割。但我不愿看他阴谋得逞,我要咬破那天罗地网,从死局中挣出一条路来。”

柳红枫望着晏月华的神色变了,顿了片刻才道:“你与千帆果真是兄弟。”

晏月华怔了怔,缓缓勾起嘴角,常年愁容笼罩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

柳红枫又转向安广厦,问道:“木姑娘可还平安?”

安广厦道:“放心,她没事,只是劳累过度,又受了些外伤,便暂且留在铸剑庄歇息了。”

“谁说我留在铸剑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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