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他心下一沉,即刻抽剑出鞘,然而,跃入眼帘的并非轻薄锋利、如霜似雪的神兵利器,只是一把普通的钢刃。
他猛地抬起头,只觉得眼前一阵冷风行过,像是一只看不见的尖爪撕开空气,不偏不倚地吻向他持剑的手腕。
电光火石之间,他仿佛已看到血光四溅,断肢离身的情形。
*
神剑无形,厉在迅捷。
习武之人都明白,越是名兵利器,越与活物近似,每一件都有自己的性情,时而乖顺,时而桀骜,全凭御剑之人的悟性而动。
轻与快是霜华剑与生俱来的两种性情,驭使它的奥秘就根植在不忌的身体中,即便从未有人传授与他术法套路,但他却像天生会使用手脚一样,懂得如何将这柄剑化为己用。
他已认定柳红枫是自己的敌人。
他的剑随心而动,将锋芒转向柳红枫的手腕。
白皙的手腕看上去格外细瘦,骨节凸起,经络分明,盖在朱红色的袖口下,好似一节新鲜的莲根。
霜华剑连水流都能够斩断,更何况是树木根茎一般细瘦的血肉之躯。
不忌以为自己就要得手了,他甚至扬起嘴角,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可他没有看到血光,只是等来了两声脆响。
第一声来自脚边,是假冒的霜华剑从柳红枫手中滑落,坠地时所撞出的声响。
第二声则来自头顶,不知从何人手中射出的箭簇,以锐不可当的气势贯入他和敌人之间。银斑从空中划过,好像一只锐利的眼突然张开。这眼绝非寻常,竟连无形的霜华剑也能勘破。
银斑不偏不倚地打在剑上,使利刃从柳红枫手上错开,斩了个空。
不忌露出惊慌的神色。
他虽然天生懂得驭使霜华剑,但也不过只是懂得如何用它出招杀人。迄今为止,但凡看过他出剑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够从他身边活着离开。
正因为如此,当他第一次遭遇挫折,被羽箭轻易击破,他便彻底慌了神,转向无讳,问道:“大哥,怎么会这样?这是为什么?”
无讳没有开口,替他回答的是另一个冷清的声音:“绝世名剑又如何,既入江湖,岂能常胜无败。”
冷清的声音来自山崖的上方。
一个黑白分明的影子从龙头石上现身,纵身跃下,飘飞的衣袂遮去了半片天光。
柳红枫这一次真的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色——甚至比霜华剑切中手腕的前一刻还要惊讶。
他抬头远眺,只见龙头石上方的岩壁陡峭高耸,近乎垂直的表面上果真有一些凹凸不平的坑洼,果真能够藏下一个人。但岩壁四周全无遮拦,一眼便能纵览全貌,那人必须得像壁虎一样趴在凹出,一动也不动,才能骗过旁人的眼睛。
一言蔽之,那里实在是最糟糕的埋伏场所,偏偏却被段长涯选中了。
柳红枫再一次感到自己与段长涯的差异,两人思考与行动的方式实在差了十万八丈远。
可惜自己那几个花了心思的媚眼算是白抛了。
他摇头叹道:“哎,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段长涯落在他面前,歪头露出困惑的神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柳红枫:“我也没指望你能明白。”
段长涯:“……”
谁说江湖无常胜,若是比试不解风情的程度,段长涯绝对所向披靡,四海八方无人能敌。
柳红枫攒了满腔怨怼无处排解,只能把怒火发泄在无讳的身上:“你这个人怎地如此奸诈,说好了要与我做生意,却用假的霜华剑愚弄我,你的气量恐怕还没你的头顶高。”
无讳也怒道:“是你诈我在先,你的心思恐怕和你的脸一样油滑浮夸。”
柳红枫道:“我的君子之道只留给真正的君子,绝不会留给你们这些残害无辜的渣滓败类。”
无讳不再与他争执,只是偏过头,低声道:“不忌,我们走。”
“你们别想走!”
第三个声音喝止了他。
这声音与段长涯的口吻截然不同,中气十足,饱含愠怒的情绪,竟如河东狮吼一般响亮。
无讳和不忌转过头,看到一个青衫的年轻人正站在他们背后,摆出迎敌的架势,断去了他们来时的退路路。
竟是方无相。
柳红枫瞧见来人,喜出望外:“方兄弟,多亏你的线索,我们才能抓住这两个败类的尾巴!”
随着柳红枫的话,车盖被一只纤手撩开,是金娥的手,她竟已苏醒过来,并摆脱了满身的绳索,重获自由。她当然并不懂得武艺,之所以能够挣脱束缚,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捆住,更没有昏过去。
与此同时,清冽的水潭中冒出一串气泡,柳千的脑袋从浪花深处钻了出来,两只手熟练地划过水面,攀住水边的岩石,像猴子似的撑着石面翻身出水,又像狮犬一般抖了抖头上的水珠,快步汇入方无相身后的人群。
方无相身后跟着十几人,皆是东风堂的年轻学徒,他们昨晚没有服侍方无相洗澡,省下来的功夫用来睡了一个饱觉,此刻正精力充沛,跃跃欲试。
无讳和不忌已陷入众人的包围。
不忌彷徨四顾,最后将目光落在同伴身上:“大哥,大哥……我们怎么办啊?”
无讳却勾起嘴角,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笑:“怕什么,不过十几人罢了,随我一同杀出去。”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话似的,跟在方无相身后的年轻女子搭箭上弦,引弓朝天,将一支羽箭射向空中。
她便是东风堂的精英弟子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