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 第98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宋云归递出手臂,隔着桌子搭上她的手背,柔声唤道:“阿瑾,你把面具摘下来吧,它实在不衬你的容貌。”

“不行,那不就暴露出我的脸了。”

“这里没有旁人,给我看看你的脸又有何妨,”

他说着竟站了起来,没有去拿桌边的手杖,而是拖着一只坡脚,迫不及待地来到她的面前,拦腰将她抱住,揽入怀中:“阿瑾。”

那人微微低着头,没有抵抗,面具轻而易举地被宋云归取了下来。

这狰狞的面目曾经主宰了五十条人命,如今却被草草放在一旁,好像是不值一提的玩具。

宋云归的目光全都落在怀中人的身上。

那人却短暂偏过头,望向对面墙边的梳妆台,梳妆台上嵌着一面圆镜,刚好映照出一张脸庞。

是她自己的脸,脸颊泛着潮红,在脂粉的精心映衬下,显得格外妩媚,一身简单的素衫罩在身上,却不能将她的风姿削减分毫。

她低声道:“我是南宫瑾,但却不再是段启昌的妻子,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向段家报仇的鬼。”

她真的是鬼,因为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若是有故人见了她,一定会被吓破了胆,她的模样一如十年前的镇南郡主,美貌清绝,犹如绘在画卷里的繁花,不曾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凋零。

宋云归看得痴了,抬起一只手抚在她的脸颊上:“难得良夜,何苦再谈仇爱。”

她的脸颊映在烛火中,脸上明暗交叠,阴影如海潮一般起落,变幻出无穷无尽的模样。

“谈完仇,才能谈爱,你要好好帮助你的阿瑾,往后江湖就是你的。”

“但我现在只想要你。”

“我还没说完,”她拨开宋云归的手,转而倾身向前,将自己的嘴唇送上,“阿瑾也是你的。”

淡淡的烛光中,两条影子缠绵在一处,不分彼此。

此刻才是良宵的开始。

*

金娥仍等在莺歌楼中。

她不会打打杀杀,更不懂得参度时局,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风尘女子,从未拿过比菜刀更重的利器。眼下,她使着张大厨留下的菜刀,用着昼时店家施舍的食材,仔仔细细地烧了一桌饭菜。这一次她有充足的时间,饭菜也烧得比中午更精致,简陋的原料到了她的盘中,焕发出崭新的光彩,好像是石头缝里开出花来。

可惜,却迟迟没有人来品尝她的手艺。

她并不意外,几个时辰前,她的客人匆匆离去的时候,她便隐约有了预感,这三个人今夜大约不会再来了。

她将目光投远,视线却被院墙挡住,看不见街市的情形,只能看到暮色渐渐沉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毡布似的,从冷清的穹顶压向稠密的屋檐。阵阵冷风顺着墙角卷起,将零落的败叶和尘屑卷到空中,这些细小的东西跨不过墙壁的阻隔,好像是被困在网里的飞虫,徬徨地打着转,轨迹忽高忽低。

还有更多的东西是连风也卷不动的,譬如被稠血沾湿的土壤,它们团簇成深色的屑块,又湿又沉,吸引着黑暗中嗜腐的虫蚁。

金娥将目光移开,努力不去思索这院子里发生过的悲惨遭遇,一个人回到空空荡荡的前厅,在烹熟的饭菜旁落座。然而,桌椅上也有血迹残留,鲜血渗进木头的缝隙,变冷后便粘在其中,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生死何其沉重,死亡的痕迹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

她的胆子很小,即便是看到伤口淌血的场面,也会眼前发白,背冒冷汗,白昼充当诱饵的时候,她已被段长涯的剑吓昏了一次。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哪来的胆量继续留在楼中。

她眼前的景致从刀光剑影变成柳千的脸庞,轮廓柔和,皮肤有着孩童独有的细腻,柳千在这张桌子旁边落座,夹起她烹饪的菜肴,迫不及待地送到嘴边,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生动的画面浮现在眼前,竟驱散了血光,使得周遭的一切变得温暖而柔软。

正是这幅景致使她流连忘返,使她依旧等在这里,等待柳千回到她的身边。

她看着远处的天光,天色由昼入夜,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视野尽头的余晖骤然一跳,好像是烛火在将灭前一瞬的摇晃。而后,周遭便彻底陷入晦暗,好像是滑进万丈深渊似的。

她叹了一声,起身点了一盏灯烛。

昏黄的光晕再一次充盈视野,她却突然僵在原地,脸上没了血色。

在灯烛所照亮的门边,她看到一团幽晦的影子。

她尖叫出声,以为自己撞见了鬼,然而,她很快便看清对面并不是鬼,而是人。

当然,那不是她心中所念的人,她念的人也一定不会潜伏在黑暗中,用如此恶劣的方式惊吓她。

她识得这个人。

这人曾是翠姨雇佣的堂卫之一,孙老大的手下,年纪比孙老大还要小一些,名叫廖戈。迫于翠姨的威严,莺歌楼的姑娘与堂卫往来不多,她与廖戈打过照面,但并没有说过几句话。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余光向门外瞥了一眼,院门分明关得严严实实。

廖戈反问道:“好歹也是我走了几个月的地方,怎地就进不来呢?”

金娥的牙齿打颤,说话的声音也在不住战栗:“这里已经没有银子了,就连这桌饭菜也是旁人施舍来的,你……你还是走吧。”

廖戈非但没有走,脸上的笑意反倒更深了:“这话就见外了,我可不是为了银子才来,我是为了你啊。”

金娥怔住了:“为了我?”

“我一直看着你,已经看了好几个时辰,你该不会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吧?”廖戈一面说,一面向她走来,“你的脸蛋沾了油烟,倒比以前更好看了,若不是天色暗下来,我真想再多看一会儿。”

金娥感到一阵恶寒爬上脊背,原来在她独自忙碌的时候,竟有一双眼睛从黑暗中密切地注视着她,像把赏笼中的鸟雀似的,品玩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漫漫长夜,你想必很怕冷,很怕寂寞吧。”

她一点也不怕冷,更不怕寂寞,她的心里已被重逢的喜悦填得满满当当,喜悦几乎要溢出来,哪里还装得下寂寞。

但她没有说,因为她知道廖戈并不会听她的解释,像廖戈这样的人,问话并不是为了得到答案,只是为了麻痹自己的良心,将仅存的愧疚融化,换成自我陶醉。

“不如我来陪你吧,我一定会让你过得舒舒服服,欲仙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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