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绣生
出了端王府, 李踪上马,又往太傅府的方向疾驰而去。他面白如雪,一双眼黑沉沉没有光, 周身笼罩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
马蹄踏过青石地砖,溅起阵阵细碎雪花。长街两侧的百姓只见一匹骏马飞驰而过,那马上是个穿着黄衣的青年, 披头散发,袍袖飞扬。
端王府与太傅府一个在东, 一个在西,需得穿过正街又拐三条胡同才能到达。
李凤歧早算好了地方,在必经之地等着。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就见另一头李踪骑马疾驰而来。
永安王的马车停在拐角,李凤歧坐在轮椅之上, 叶云亭站在他身侧。季廉站在两人身后, 手中撑着一把巨大的油纸伞, 挡去了风雪。
相比起衣发散乱的李踪,李凤歧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李踪远远就看到了看他们一行人,马蹄却没有停下, 打他们面前飞掠而过。
李凤歧也未出声阻拦,就笃定地站在原地, 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不过片刻, 就见已经走过的人又调转马头回来。李踪坐在马上, 风雪落了满身,他昂着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怎么?永安王这是特地来看朕的热闹?”他扯了扯嘴唇,却到底笑不出来:“可还算满意?”
“我只是来给你送样东西。”李凤歧瞧着他满身落魄,却还要勉励维持着帝王的高傲, 心中却没觉得多快意,他下巴微抬,示意五更将信件给他。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李踪接过信件,却没有立即打开,看着他的目光满是怀疑与打量。冒着风雪在这么大老远的路口等着他,李踪可不觉他就是为了送一封普普通通的信。
李凤歧瞧着他,似笑非笑:“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总不至于看也不敢看了?”
“……”李踪的心事被他戳中,手指紧了紧。
他垂眸看了半晌,到底还是禁不住诱惑,将信件展开。
入目是极好看也极熟悉的字,可信里的内容,他却宁愿自己从未看过。但偏偏他还要自虐一般,一封接着一封往下看,愈看脸色就愈苍白,连风雪落了满头也顾不上。
好半晌,李踪才抬起头来,手指有些僵硬地收拢:“原来这才是你布的局。”
是了,永安王心计深沉,睚眦必报。看破了沈重予的计策后,怎么可能就一封含沙射影的信就完事了?
原来他真正的目的在这里。
可笑他还自以为是地继续装重伤,实则早就落入了他的算计而不知。
“我早说过,韩蝉不可信。”李凤歧面上情绪不显,直直与他对视:“但你从来不信,如今,你可后悔了?”
他费尽心思为他稳固帝位,到头来却敌不过韩蝉几句挑拨言语。
“韩蝉不可信,你就可信了吗?”李踪将信件狠狠撕碎,恶狠狠地瞪着他。破碎的信纸随着雪花洋洋洒洒落下来,没入泥里:“你与韩蝉又有多大不同?都是各怀心思罢了。我早就看透了。”
他牙关紧咬,声音自齿缝里往外蹦:“路是我选的,就是走死了,我也绝不后悔!”
说完,用力扬起马鞭,朝太傅府驰去。
李凤歧看着他的背影,抓紧扶手的手指松开,叹息道:“是我没将他教好。”
他一直以为李踪虽然偶尔思想偏激了些,但那是受幼时经历影响,等年纪再大些了,帝位稳固了,想必便不会再如此。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了。
“王爷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叶云亭垂眸,在他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只是他更信他自己。”
李踪的性子太偏激,又敏感多疑,他表面上信任韩蝉、信任李凤歧,实则他谁也不信,他只信自己。就譬如韩蝉给李凤歧下了毒,之后只言语挑拨几句,他便对护了他这么多年的李凤歧下了杀手;再譬如,如今韩蝉数登端王府,加上李凤歧送上的信件,他又轻易信了。
这只证明,不论是李凤歧还是韩蝉,他都早有疑心。
可实际上,那些信件乃是李凤歧命人伪造,韩蝉与殷啸之二人行事都慎之又慎,就是李凤歧的探子也不清楚他们私底下到底做了什么交易,又如何能拿到两人联络的密信。那伪造的信件上甚至连印章都没有,不过是八九分相似的笔迹而已,在这恰到好处的时机送来,李踪就轻易信了。
叶云亭看出李凤歧情绪不高,他将怀中抱着的暖炉放在他怀里,替他拢好披风,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他用的是“我们”,李凤歧感受着掌心里的暖意,复又笑起来:“回去吧,他的事,与我无关了。”
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从前他将李踪视为要护在羽翼下的幼弟,事事为他考虑周全,如今李踪已不需要他庇护,他也不会再庇护。
他已经有了要守护一生之人。
李凤歧仰头看着叶云亭,恰好叶云亭低头看他,两人对视一眼,叶云亭朝他笑了笑,亲自推着他往马车边走去,季廉在身后替他们撑着伞。
上了马车,五更赶着马儿往永安王府行去,恰与李踪背道而驰。
***
太傅府。
李踪一路疾驰到了太傅府,却见太傅府大门敞开,门房见着他也并不惊奇,躬身道:“大人就在茶室等着陛下。”
“一个两个的,消息倒是灵通。”李踪嘲讽一笑,下了马,提着马鞭往茶室大步走去。
这太傅府他太熟悉了,这是他亲自挑选赐给韩蝉的宅子,离皇宫只有一盏茶的路程,宅子里的一花一草,都是他命匠人精心布置。
如今一路行过,看着却只觉得嘲讽。
他对韩蝉一片真心,可韩蝉又回报了他什么?
李踪穿过前花园,抵达茶室,就见韩蝉一袭白衣侧身坐在窗前,面前摆着的,是他赐下的那套翡翠松柏常青茶具。大约是听见脚步声,他侧脸看过来,瞧见提着马鞭、满脸怒色的李踪却并不吃惊,而是淡淡点了头,道:“陛下来了。”
“太傅倒是还有兴致喝茶。”李踪进门,走到他对面,冷笑一声:“这些日子的事,太傅就没有一个解释吗?”
从前来这太傅府里,他总喜欢唤他“老师”,这个词透着股无关身份亲昵,就好像韩蝉还是那个东宫里叫他读书习字的西席先生,而他还是那个被大哥、被宫人欺负了、被他抱在膝上仔细关怀的小童。
“陛下生着气,我解释了,想来你也不会听。”韩蝉提起茶壶,斟了一盏热茶推到他面前,目光扫过他被风雪沾湿的衣袍,又道:“衣裳都湿了,陛下将外袍脱了吧,我叫人拿去烘干,小心染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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