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歌鱼
他呼出一口气,看不下去了。
*
审判大楼后面就是看守所大院,林同正是被关押在那里。
枯黄的树叶铺了一地,踩在上面吱嘎脆响。秦斯经过大门时左右两边的看守员冲他行了个标准的礼,眼中闪现惊艳之色。
秦斯从来没来过这里,按理说他们应该是不认识他的,但秦斯出众的容貌和胸口实习审判管的徽章实在是太显眼,一踏进看守所的大门,就有虫殷勤地把他引了进去。
因为提前打了报告,所以秦斯在楼下等了一会,就直接被带去了林同的囚室。
林同一只虫在囚室中,形容憔悴。经过了这一个多月的种种事端,他跟最初秦斯见到的那位戴金丝边眼镜,儒雅斯文的雌虫已经判若两虫。
囚室经过了特殊设计,被一层透明玻璃墙在三分之二处分为内外两层。犯虫在内层,而探视或者审问的虫则在外层。
秦斯走了进去,门被关上。
林同原本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听到响声,迟钝地转过身去,看到秦斯,浑身一震。
由于新证据的提交,林同的审判一再推迟。囚室那边就是他这几天住的地方,只有一张窄窄的床和简单的桌椅,只虫终端被没收,手腕脚踝上锁着长长的光镣,闪烁着幽幽蓝光,一旦有挣扎的痕迹就会瞬间灼烂皮肤。
桌面上有一只营养剂的废弃药管,已经空了。看守所里为了防止监狱里的犯虫想不开绝食,会定时派虫强制性地注射一定浓度的营养液,以维持其最低身体机能。看来这两天林同已经体验过了看守所里的生活,也不知道对于之前锦衣玉食的他来说算不算的上是煎熬。
秦斯收回视线,走到玻璃墙前,伸手触摸了一下某个按钮,接通了通讯频道。
“林同。”他咬字清晰的声音在囚室里响起,唇边带着一抹自然的弧度,白皙如玉的手指扣在掌心大小的纯黑听筒上,素净又好看。
“好久不见。”他说。
“……”
林同看着眼前微笑着的虫,只觉得仿佛回到了一个月前噩梦开始的瞬间。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来一句话。假如说上次秦斯尚未承认自己的身份,那么这次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他面前,无疑是对于他就是Qin这一真相的最终宣判。
面对穆溪的恐惧惊悚,面对苏锐的仇恨歹毒,曾经的虚荣和骄傲,如今的落魄与懊悔,都不及再次见到秦斯时的情绪来得猛烈。他眼中的红血丝几乎实在瞬间就遍布了整颗眼球,衬得一张脸惨白发青,反而衬得秦斯比他气色好得太多。
“你……你你你都是你干的?对吗?”他几乎语无伦次,扑到玻璃墙边,却被阻挡着无法再进一步,明明咫尺之隔,却无法触碰。
“你故意释放出信号,让我以为杀了苏锐咱俩就能一笔勾销,结果却骗我,倒打一耙害我当场被抓!是你!一定是你!”
他的手重重地锤到墙面上,玻璃墙纹丝不动,反倒是手上的镣铐感知到了犯虫情绪的不稳定,光芒时强时弱,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伺机而动。
秦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无悲无喜,只是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审判者深蓝色长袍下的衬衫领口,“不是我。”
“要杀苏锐分明时你自己早就策划好的,因为他一开始就打算把你当作替罪羊,寻找时机越狱,然后让你进去替他坐牢。”
“你要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为什么拼了命也要从苏宅逃出去?”
林同哑口无言,身体慢慢地沿着墙壁滑落。他拼命摇头,“我一开始没想杀他的……不是我……”
秦斯隔着玻璃墙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没说话。
林同的头一下下地撞击着玻璃墙,嘴巴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无非是自己是受到了诱导才会这么做的,那个虫就是想要他死云云。他口中的“那只虫”一会儿变成秦斯,一会儿又是“之前绑架他的S级罪犯”,颠三倒四,混乱不堪。
秦斯打断他,“你的失踪不是你一手制造出来的吗?为了个自己制造谋杀苏锐时的不在场证明?”
林同怔住。兴许是他最近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质问,再加上持续性的高度紧张,精神出现了问题,张口就是,“是他!他放我回去就是叫我去杀苏锐的……是他!”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秦斯反问,“为什么之前不动手还偏要挑战一下地狱难度——再看守所里杀?”
林同再度被噎住了。
秦斯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宛如几年前林同站在外面俯视着他一般。报复的快感像是流淌在血液当中的毒.品,秦斯其实很想开口问一句你五年前做出那些亏心事的时候又没有想到过还有这天?
不只是他。他看了林同的受贿记录,因为他的私虫原因而导致的审判不公和冤假错案数量简直数不胜数。但有些虫死了就彻底消失了,他们没有被上天眷顾,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因此所有未尽的冤屈也只能透过薄薄的卷宗来鸣诉,希冀得到一个正义的回答。
秦斯胸腔不易察觉地起伏了几下,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临走时,“Qin!”
背后,林同忽然急切地喊了他一声。
秦斯眉毛都没动一下,背对着他抬手关了扩音器,干脆利落地将他所有未尽的言语都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有些事情,做过就是做过了,任何言语的辩驳和悔恨的情绪在事实面前都苍白无力。
假如说林同当初没有收受贿赂,和科研所的某些虫同流合污,而是遵从审判所的清规铁律,以正义为标杆,那么秦斯就不应当为那虫的死负责,因为他压根就不是凶手。
林同这类虫的存在彻底堵死了秦斯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彻底底地将他打下了无尽深渊。如果没有阿穆的话,他现在,大抵已经魂飞魄散很久很久了,连一丝余烬也不会留下。
世间无虫再知我冤屈,只剩罪恶的私欲还在虚伪的表皮下潜滋暗长,根茎里流淌着腥臭的血液,开出丑恶的花朵来耀武扬威。
出了门,守在门外的看守看秦斯的神情都有几分古怪,但还是没说什么,恭敬地把他给送了出去。
秦斯踏出看守所,一步步走下台阶时,只虫终端突然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苏格的新消息。
【苏格:林同一案牵扯庞大,对于量刑尚有待商议,预计将在本周末进行当庭审判,有关林同当年审判案件皆打回重新审理,其中包括科研所秘密实验体旧案一件。此案疑点重重,最值得细究。】
【苏格:兹事体大,在一切查明之前,切勿走漏风声。】
秦斯看完之后,才发现这条消息是发在群里的,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拉进了一个明显是属于审判庭高层的群。
他收了通讯往外走。审判庭对面的巷口,停了一辆私虫悬浮车,看不出什么牌子,但单是从低调奢华的外观上就能够看出来其高端的价位。
一名S级通缉犯丝毫没有自觉地只带着副墨镜,大剌剌地倚着墙壁站在那儿,冲对面的雄虫审判者挥挥手,笑盈盈地等他走过来。
☆、同行
“……”秦斯上下打量了穆溪一遍,觉得额角的青筋都欢乐地跳起了舞。
他真是恨不得将背包里的长袍给取出来裹住他那张脸。这姓穆的不就是仗着自己的照片被他临逃走时销毁了,所以肆无忌惮呗,但保不齐就有虫之前见过他,要是在审判庭门口被抓着了那可就好看了,说不准还能被关进去跟林同交流下感情。
他磨了磨牙,伸手拉开车门,率先钻进车里。
悬浮车缓缓升起,绕着审判庭旋转一周朝他们的住处加速前行。
秦斯坐进去才发现里面没有司机。
“你会驾驶悬浮车?”秦斯讶然。
“学过。”穆溪说,“之前在边境的时候随军部队什么都教,不学点东西压根活不下去。我还会开飞船呢,有时间带你看。”
“可你不是个搞科研的吗?”秦斯自动忽视掉后半句过于胡扯的话,发出质疑的声音。
“那种时候根本不管你本职时干什么的。最危难的时候兽族军队就在距离我们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埋伏,我的实验样本——那一小队军雌,相当于敢死队,哪里危险往哪儿去,我还偏偏得跟着。”
沉默了许久,秦斯轻声询问,“所以当时在监狱,你所说的有关战争的事情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包括你见到过白玖统帅?”
“是。”穆溪淡淡道,“不过我不是士兵。虽然我也很想加入他们。”
“佐伊是我认识的一名旧友的名字,他最高的军衔就是少尉,原本已经被安排了回帝都在军校进行文职工作,但最后一场与兽族的歼灭战中,他丧生了。”
“……”秦斯搜肠刮肚,最后只能道:“节哀。”
穆溪原本正在弯腰调控驾驶台上的按钮,听见秦斯这么说,忍不住笑了。
“行了。”他按下自动驾驶的确定键,设置好航程路线,随即长腿一迈,就走到了自家雄主身边,“这些事情我将来慢慢将给你听,先说说你,审判庭发生了什么事儿?”
秦斯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属于那种什么事情都能藏在心底很久很久也不会被虫发现的类型,但最近他越来越深刻地领悟到了这一想法的错误,具体表现就在于穆溪总能在看到他的一秒内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而猜测的引发他情绪波动的原因也十有八九都是准确的。
而他之前以为自己会很抗拒别虫看透自己,他从没有建立过亲密关系,这会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大街上裸.奔,但被穆溪看透这件事他却很快地坦然接受了。
现在想起来,这就是亲密的情侣关系下的产物吗?还真是神奇。
秦斯没说自己去看了林同,只说了他将证据匿名交了上去,有关林同的审判过后,林同曾经参与审判过的案子也要重新进行审判。
听说已经确定了林同手中的旧案会再度进行审判,穆溪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但还是抱着一点狐疑,谨慎道,“审判庭如今还没搜集证据而已,要是搜集到了证据,证明当初你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会不会为了维护审判庭的‘百年清誉’而不承认。毕竟你已经是只死去的虫了,唯一会为你报仇的实验体也被大量销毁,我也成了上不了台面见不得光的存在,谁会执着地去探究这件事情的本质呢?”
秦斯完全理解他的不安,他伸手摸了摸亚雌的脸颊,“难道说这不是你复活我,后来又一定要让我进入审判庭的原因吗?”
“我的冤屈,我可以自己说出,不必再假借别虫之口。我受过的罪行,我可以亲手给予施暴者,不必因为没有资格而被驱逐。”
“我进审判庭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一是为了查找当年的真相,二就是为了亲眼目睹应受到惩罚的虫被宣判罪行,林同只是第一位而已。”
“下一步,我就要找出来究竟是谁在陷害我,当初那个杀了虫却栽赃到我身上的虫究竟姓甚名谁。”
话音刚落,车身一震,然后开始缓缓下降。指示灯牌亮起,显示“目标地已到达”。穆溪刚要起身,然而秦斯却比他更快一步。他大步走到操纵台,伸手按了几个按钮,原本正要降落的悬浮车又再次升起。
穆溪:“?”
“不回家吗?要去哪儿?”他问。
“你知道,在古地球生活的人类,他们有各种各样丰富的节日……而在冬季会有一场花灯会,据说特别美丽。”秦斯答非所问道。
穆溪有些不敢置信,“可是你不是对这些东西毫无感觉吗?”
这话说的毫不夸张,毕竟秦斯在艺术鉴赏方面可谓是一窍不通,能把已故的书画大家从坟墓里气活过来的那种。曾经穆溪在晚餐时雕刻了一朵萝卜花摆盘,他的雕工已经很不错了,却愣是被秦斯以花瓣的弧度没有圆锥曲线的弧度优美这一理由进行了无情批判。
秦斯偏头,以及答非所问,道,“……今年帝都一所主打古地球风格的餐厅就设置了赏灯宴,持续一个月呢,你想不想去看看?”
穆溪不得不打断他,迟疑问,“你定了位置?”
秦斯:“……嗯。”
“你想去?”
“……”
“想我去?”
“嗯。”
“想和我一起去?”
“……嗯。”
那一瞬穆溪说不上来自己心底究竟是个什么感受,只觉得像是有一万多烟花在心底炸开,他的天空绚烂成了一片光的海洋,远比那什么花灯要更美丽。
他声音有点抖,得寸进尺地继续问,“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不是说不喜欢我么?”
他对之前秦斯的拒绝一直耿耿于怀,时不时就要拎出来鞭尸。
秦斯深知躲不过,且自持理亏,企图强硬转移话题。少年把目光投到舷窗外,干巴巴道,“你看外面的星子挺好看的。”
穆溪不依不饶,“所以是我不好看?”
他低下头,委屈了,“行吧,知道了。”
秦斯:“……”这也能杠?
他默了默,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虫生究竟是从哪里开始一步错步步错的,思考未果后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扳着面前雌虫弧度优美的下巴,偏头亲了上去。
舷窗外夜色沉寂,丝丝凉风撩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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