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斩明月
这种鬼里鬼气的祭祀,看起来颇有些像是魔修手段。
中州并非魔修地盘,能悄无声息杀死一个镇子的人本来就不是一般魔修能做到的,而有这个能力的魔修……
沈秋庭好歹在魔域混过十多年,对里面的大事小情也算是熟悉,数了半天也没有数出一个对得上号的。
沈秋庭沉思间,一队尸体已经到了河边。
夜色中,河对岸浓重的黑暗似乎更加躁动了,不断翻滚扭曲着,像是浓郁暗沉的血。
打更的骷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带着身后的尸体一起跪了下去。
沈秋庭不打算鹤立鸡群,于是也跟着蹲下来,偷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一帮尸体在河岸边上又是跪又是叩头,三跪九叩之后,才停了下来。
带着河水腥气的夜风吹过来,几乎冷到骨子里。
打更的骷髅率先站起来,敲了一声梆子。
这一声梆子之后,呆呆跪在原地的尸体再次站起来排成了长队,一个接一个地往回走。
沈秋庭落后一步,回头看了一眼。
河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冰的颜色是淡淡的红色,在惨白的月光下闪着妖异的碎光。
第4章
沈秋庭想了想,折返了回去。
这河怕是大有问题。
他眼下没有自保的能力,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一天就危险一分,既然有了线索,自然不能放过。
危险自然是有的,可若是半点风险不沾,他怕是要在这里待到死了。
而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在这里待着,早晚会被同化成跟镇民们一样的活死人。
尸体们已经走远了,整个河岸边就只剩了他一个还有动静的人。
惨白的月光照在淡红色的河流上,河岸边的芦苇丛黑沉沉的,周围安静到诡异。
忽然有个黑影从夜空中蹿了出来,沈秋庭偏头看去,见是一只乌鸦。
乌鸦停留在树枝上,收了翅膀,冲着沈秋庭“哇!哇!”了两声。
沈秋庭看了乌鸦一眼,活物?
乌鸦也瞅着他,血红的眼睛中闪着诡谲的光芒,又叫了两声。
沈秋庭想了想,从河边捡起一颗小石子,抬手打了过去。
那倒霉的鸟儿叫了一声,飞离了树枝,直直冲着沈秋庭俯冲而来。
它飞到河岸上方的时候,翅膀忽然僵住了,在半空中诡异地悬停了一会儿,直直坠落了下去。
乌鸦摔在薄薄的冰层上,连挣扎都没有,就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滩血水。
血水渗进冰层中,在冰层中勾勒出了一片妖异的鲜红脉络。
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一开始只是缥缈的一层,随后便浓重起来,白雾遮住了月亮,周围的能见度迅速低了起来。
夜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沈秋庭站在岸边看着眼前的变化,裹了裹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有点后悔出来前没穿厚一点。
大凡是有本事要人命的东西,大都是直来直往见血封喉,只有没本事要人命又想要人命的东西,才会像眼下这般这么多戏。
更何况……他对此处的情况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沈秋庭耐心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浓雾中才又出现了动静。
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浓雾中出现了一点淡黄的灯光,一条破破烂烂的木船悄无声息地破开了冰层向着沈秋庭的方向驶来。
船到了近前,一个一袭红色裙裳的纸人放下了手中的竹竿,脸上两个黑漆漆的墨点直勾勾地盯上了沈秋庭的脸,鲜红的嘴唇勾勒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
那纸人靠着船舷摆了个妖娆的姿势,声音娇滴滴的:“小公子,要不要上船呀?”
沈秋庭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常,装模作样地思虑了一番,慎重地问:“姑娘这船是要往哪里走?”
纸人咧开血盆大口一笑,凑近了沈秋庭的方向,嗓子里如同灌了一罐蜜糖:“自然是……往该去的地方走。”
沈秋庭也笑了:“在下身无长物,怕是付不起船资。”
连目的地都没有还敢开船,怕不是脑子有病。
纸人垂在身侧的胳膊搭上了沈秋庭的衣角,娇笑道:“小公子这般的俊俏人物,哪怕是不付船资,奴家……也甘愿啊。”
眼前的纸人忽然出现了变化,身上的血肉迅速丰满起来,几息的时间就化作了一个衣衫半敞,媚眼如丝的绝色佳人,看起来香艳至极。
身后破破烂烂的木船也迅速拉长增高,化成了一艘张灯结彩的三层彩船,彩船上人来人往,隐隐有丝竹声传来。
那绝色佳人冲着沈秋庭伸出了雪白的手臂,腕上一只银铃声音清脆,引诱道:“来呀……过来啊……”
沈秋庭像是被迷惑了,脸上的表情迷茫了一瞬,往前走了一步,手几乎要触碰到佳人的指尖。
他的脚尖已经触到了湿软的河泥,似乎下一瞬就要迈进水中。
纸人化成的佳人脸上诡异的微笑还没来得及完全绽开,忽然僵在了脸上。
下一瞬间,沈秋庭眼神清明地冲她嘲讽一笑,动作极快地伸手摘下了她腕上的银铃。
眼前的佳人顷刻间化为了一滩血水,重新融入了冰层中,身后的彩船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雾色重新变得轻薄起来,惨白的月光透过薄雾,再次照在了镇子上。
沈秋庭随手把手里握着的银铃收了起来,脸色冷了下来。
这铃铛并非什么灵物或是邪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家的饰品罢了。
此处……果然是冥河结界。
沈秋庭上辈子在魔域混日子的时候,曾经在藏书阁看过一些魔修的秘术,其中有一项便是冥河结界。
以秘术将千人折磨致死,死后一个时辰之内将这些人的血液灌入河道是为冥河,再依靠冥河中的冲天怨气制作幻境,引诱九百九十九个活人踏入河道之中,河上就会出现一道白骨桥,过了这桥,就可以得到上古魔神遗留下来的力量。
冥河结界中生出来的幻象,只有拿到幻象中唯一的实物才能破解。
沈秋庭当时看完一遍,骂了一句脑子有病,看四下无人,就点了火把一整本书都烧了。
世间魔与道不两立,他就没听过还有魔神这种不魔不神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纯粹胡说八道。
这种东西就算是在魔修之中也太伤天害理,魔修虽然修的不是正道,也不乐意随随便便就成了身边人的祭品,每一次冥河结界现世都是人人喊打的局面。
书中记载最后一次冥河结界现世已经是千八百年前的事,魔宫中的藏书阁藏的多是孤本,他这么一烧,往后可能知道这玩意儿的人就更少了。
可眼下,这邪术居然出现在了中州。
中州是修仙地盘的核心,哪怕是中州边缘的荒僻地带,也不该有魔修敢来搞出这种事才对。
更何况……因冥河结界而死的人,似乎并不会失去自己死亡的记忆。
那这座镇子的存在就很可疑了。
沈秋庭直觉他可能一不小心进了什么不可说的阴谋中,忍不住又有些想叹气。
他眼下不过一介凡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就算真知道了什么阴谋,也连出去都办不到。
可真真是车到山前必无路,船到桥头自然沉。
要是他修为还在就好了。
沈秋庭正在冥思苦想接下来的行动,忽然眼神微动,下意识往旁边一闪,顺手捞起旁边一根树枝就往右侧一抽
树枝碰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耳畔传来利刃带起的破风声,一柄霜白长剑利落地切断了沈秋庭手中的树枝,稳稳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被剑气扫到的发丝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沈秋庭看着这吹毛立断的架势,身体不由得紧绷了一下,干笑了两声:“这位道友,有话好好说。”
他看不见身后人的面容,只能凭借方才交手的一瞬间判断出来,应该是个活人。
沈秋庭咬牙想着,既然是活人,总能听得懂人话,他这种无辜的过路人就没有必要揪着不放了。
若是不幸又被捅死了……就当白白赚了这几天的活头,左右也不亏。
墨色的天空中白月西垂,周围的雾气又开始浓重起来了。
身后的人呼吸声清浅,像是打量了他一番,才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音质清冷,意外得好听。
听见这个声音,沈秋庭浑身的寒毛都炸了一炸。
真是流年不利日了狗,白观尘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第5章
这事儿仔细想来也对,凌云阁乃中州第一大势力,此处异状明显,只要不是眼睛瞎了,派人来查探也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这小兔崽子真是能耐得很了,刚一见面就敢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了。
沈秋庭脑子急转,最后干巴巴地“呵呵”两声,随口编了两句瞎话:“在下……是附近过来投亲戚的,不小心撞进了此处,绝非歹人。”
他睁眼说瞎话一向说得恳切,加上身上并无灵力,白观尘信了七八分,收了剑,道:“既是误入,便自己先躲好,待此间事了,自行出去便是。”
他说完,便打算离开。
沈秋庭看着地上的影子,脑子一抽,忽然转身扯住了他的袖子。
白观尘蹙了一下眉,偏过头来,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何事。
白衣黑发的清冷仙君立于薄雾月光之中,面容与记忆中一般无二,恍惚间叫人分不清前世今生。
沈秋庭愣了一下,跟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剜了一眼自己抽了风的爪子,眨了眨眼睛,权衡利弊之后迅速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镇子里左右也没有别的活人了,不如……仙师带在下一起走?”
他抓着手里的袖子,冷漠无情地想,拉都拉了,不如利用到底,有免费的保镖不用白不用。
他正愁着出不去,这小兔崽子简直是打瞌睡的时候送枕头,他不接是傻子。
沈秋庭这具皮囊生得好,笑起来的时候尤其显得风清月朗,做出这样谄媚的姿态也不惹人厌,反而透出一股少年人特有的狡黠灵动来。
白观尘一向不爱与人接触,这会儿看着少年的眼睛,却不自觉地恍惚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淡淡地说了一句:“跟上。”
罢了,就当是随手救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