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富
蒋弥皱着眉仔细的瞧着,但却没在记忆中想起类似的人。
黑气慢慢变淡,那人被遮掩的形貌愈发清晰起来,露出一个清瘦的下巴,和浅色的唇。
“蒋弥,还记得我吗。”
那鬼勾起一抹浅笑来,清浅的眸间倒映着蒋弥怔愣的神情,他在蒋弥面前站定。
与其说是站,不如说是飘。
由鬼气支撑的他根本不需要站立。
那鬼的身形很陌生,但眉眼间却隐隐有几分熟悉。
蒋弥还算比较擅长记人的脸,他皱眉辨别着,半晌后,喉间却滞涩起来,言语间满是迟疑。
“你……曾经是和我一个高中的……”
但那个名字却怎么也不想起来,也是因为记忆中那人太过不起眼了吧,蒋弥也和那人没打过太多的交道。
“程绽。”
面前的鬼气环绕的年轻男人眼带笑意的开口了。
蒋弥顿住。
……程绽?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开关,许多他觉得都要忘掉的东西此刻却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蒋弥才开始来到这个任务世界的时候就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当时年代思想封闭,信息科技发展又落后,对于蒋弥这先天性的灰黑色眼睛,很多人都是忌惮的,疑心这是什么不详的东西,又疑心这是什么不治之症。
流浪了好些日子的蒋弥后来被一个捉鬼的内行人给收养了,也就是现在他已故的师父。
师父明白蒋弥的这是一双得天独厚的阴阳眼,却也是招致灾祸的主要来源。
阴阳眼的大部分或是郁郁而终,亦或是鬼怪缠身,难以解脱。
但好在收养蒋弥师父是个内行人,教蒋弥学习法器,善用自身的能力,在捉鬼这行另辟蹊径的干了下去。
师父一生未婚未育,也只有蒋弥这么一个徒弟。
教蒋弥捉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蒋弥的学业也没让他落下过。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学,师父一直规劝着蒋弥好好读书。
也可能是预见,在高速发展的未来社会上,捉鬼再不能当做主业了,封建迷信也将会是别人痛斥的事情。
于是蒋弥从小开始学一直安分的上学念书,又因带着原先的记忆,不仅成绩优异,在为人处事上面做的也很妥善。
蒋弥是在师父住的小县城上面念的高中。
那块地方发展的还算好些。
这么多年下来,蒋弥灰黑色的左眼对外解释一直是虹膜异色症,虽然罕见了一些,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老师同学也习惯了蒋弥的灰黑色左眼,没再把这当什么事。
高中时候的蒋弥正是少年时期,长的好看,个子较之一般同学也高不少。
又因为师父不想蒋弥天天练习捉鬼而孤僻不合群,所以总希望蒋弥能在外面多玩乐,参加社交活动。
所以蒋弥为了不让师父担心,就经过老师批准之后,组建了他们高中学校里面的第一支正式的篮球校队。
那时候的蒋弥号召力很强,总是蒋弥带着一批人出去打篮球,带着一批人出去玩什么之类的,情书都是一箩筐一箩筐的收。
第一次和程绽打交道的时候,还是程绽高一下半年的时候,当时程绽发生过一场车祸。
但好在那场车祸没受什么重伤,就是脚骨有点骨折,需要在医院静养一段时间。
蒋弥曾经的高中班级还是比较团结的,班主任也很关心学生,就派在班上就任班长一职的蒋弥拿着班费买点东西过去看望同学。
在此之前,蒋弥和程绽没怎么接触过。
青春期时候的程绽发育比较晚,身形比同龄人也瘦弱干瘪不少,个子也有点矮小,总是独来独往的,既不参加学校活动,也不怎么社交。
总是蒋弥一行同学风风火火的打篮球去,程绽面无表情的背着一个大书包背道而驰,两个人擦肩过去。
看望的当天,蒋弥蹬着一辆凤凰牌的老式自行车,背着帆布包,带着一个买来的水果篮子就到了医院。
关于病房号,班主任之前已经告诉过他了。
蒋弥提着一个硕大的水果篮子,找小护士问路之后就找过去了。
他推开病房门,这是一个四人间的病房。
其他三个床位都躺了病人,最里面的一个床位是拉上帘子的。
外面窗外大开,现在又是傍晚,远处天幕霞光璀璨,微风轻轻撩动着白色的床帘。
蒋弥走上前去,拉开了帘子。
帘子后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一身病服,面色苍白,右脚被纱布裹着吊在那里,听见有人拉门帘,他神色恹恹的转过了头。
他看着很瘦弱,细胳膊细腿。
蒋弥看了一眼,确定是自己班上的同学。
蒋弥笑了起来,准备问候一声,却不知怎么脑子就卡壳了,忽然没能一下子想起面前同学的名字。
但好在蒋弥想起水果篮里面有张祝福卡片,上面写了这位同学的名字,蒋弥有些心虚的飞快瞥了卡片一眼,然后继续笑着道,“程绽同学你好,我是带着全班的同学的问候过来看望你的,这是我们送给你的礼物。”
说着话,那位病床上的同学便面无表情的把头给偏了过去,像是没有留意到蒋弥的小动作,垂下眸子,冷漠的盯着身上盖着的白色被子。
蒋弥倒是无所谓,把水果篮子放在了一旁床头柜上。
把礼物放下就走显然是不应该的,于是蒋弥拖了一个木头板凳来,坐在床边,准备陪受伤同学聊聊天。
看这位受伤的同学这么瘦弱的样子,可能是营养没有跟上。
想了想,蒋弥又从帆布包里面掏出一盒高钙牛奶出来,也放到了水果篮子的旁边。
见同学看过来,蒋弥笑了笑。
蒋弥又问了几句关于伤情的事情,这位受伤的同学总用几个字就回答过去,看起来不愿意多说什么。
蒋弥毕竟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对于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计较的,又因为现在是班长的缘故,对于这种看起来孱弱的同学总多了几分的责任感。
蒋弥从水果篮子里面拿出一个苹果出来,看了下病床上的同学。
“程同学,问一下你这有水果刀吗。”
程绽唇紧抿着,额发微微下垂,遮掩住眼尾,眼睛抬起,伸出细胳膊拉开了旁边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找出一把水果刀来,放到了柜子面上。
蒋弥笑了一下,接了过来,拽出脚底下的垃圾桶,用刀开始削苹果,果皮削的很长都没有断掉。
等削完的时候,就发现对面有人再看自己。
蒋弥抬眼看过去,就发现对床是一个小姑娘,六七岁的样子,短发,眼睛很大,就是应该圆圆的脸颊消瘦到凹陷进去。
见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苹果瞧,蒋弥把苹果一分为二,给递了一半过去。
在小女孩旁边陪护的是她妈妈。
蒋弥过去的时候,那个年轻女人勉强的笑了笑。
蒋弥半蹲下身,笑着问道:“她可以吃苹果吗。”
年轻女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眸光柔了下来,“谢谢,苹果她是可以吃的。”
于是蒋弥把苹果递到了小女孩的手边,“吃吗?”
小女孩好奇的看了看蒋弥的灰黑色左眼,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苹果,有些腼腆的伸出短短的小手接了过来,接着悄悄的道谢:“……谢谢哥哥。”
小女孩接过了苹果,蒋弥也就回到了自己的板凳上面坐着,把剩下的另一半苹果递给程绽。
“程同学,来吃苹果。”
程绽眉头皱着,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他躺在病床上又瘦又矮的样子,眼睛颜色比较浅,还透着一股冷淡的厌恶拒绝感,完全不像是一个高中男生。
但蒋弥拿着苹果的手一直没有收回的举在那里,半晌后,程绽还是接了过来。
就在蒋弥把水果刀擦干净收回抽屉的时候,旁边却传来一声沙哑的低低的谢谢。
因为那声音太小,蒋弥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程绽这次的伤一直住了好几个月的院,在这期间,蒋弥一直会在放学的时候过来抽空瞧他,或者是双休日空闲下来的时候,顺便带一些师伯们熬的汤,用铁饭盒给装过来的。
有时还能碰见过来陪护的程绽的母亲,那是一个再和善不过的女人,和自己满身是刺的儿子完全是两类人。
程绽从一开始的厌烦不习惯,疲于应付,一直到了后来的习以为常。
直到程绽临近出院的时候,这天是星期六,蒋弥照例过来看看同学。
等蒋弥过去的时候,就发现程绽抬眸意味不明的看了自己一眼,眉头皱着。
蒋弥有些不解,卸下身上的帆布挎包,“怎么了。”
程绽的眸子往对床看了一眼,蒋弥顺着看了过去,才发现对床空了,上面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在了那里,只剩下小女孩在床栏杆上面粘的公主小贴画。
蒋弥笑了起来,“她出院了吗。”
程绽瞥了他一眼,接着垂下眸子就没说话了。
蒋弥这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她怎么了。”
程绽顿了顿,变声期的声音还有几分沙哑,“……她前天去世了。”
“……去世了?”蒋弥愣在原地,甚至没有一下子反应过来。
“……嗯,前天夜里。”
程绽抬眸看了蒋弥一眼。
蒋弥下意识就起身往床位上看了一眼,接着他不自觉地走出病房,却在迎门处撞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他低头却看到了那个对床的小女孩,依然是一身儿童病服,面色苍白,干瘦干瘦的,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双大眼睛。
小女孩脚底下没有够着地,是飘着走的。
蒋弥从小到大见惯了鬼,可今天却像是第一次见鬼的一样的定在了原地。
小女孩也看见了他,抬头试探的喊了一声,“哥哥?”
蒋弥顶着过往医护不解的目光蹲下身子,“嗯。”
小女孩有些惊讶,“别人都看不见我,哥哥你还能看见我吗?”
蒋弥觉得自己喉头有些哽,“……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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