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狗花
“属下商贾出身,入仕无门。”他道。“却偏偏志在社稷,毕生所图,不过功名利禄罢了。”
江随舟知道,景朝刚行科举不久,对入仕之人的身家背景要求极其严格。五服之内,只要有做商贾的、唱戏的、为妓的,都不能参加科考。
江随舟顿了顿,接着问道:“所以,你便入了靖王麾下?”
徐渡笑了几声。
“某籍籍无名,如今除了处境艰难的靖王殿下,也寻不到别的门道了。”他道。
“况且,某虽图功名利禄,却也不是不择手段。若入庞绍之流门中,岂不是要做遗臭万年的事?”
他这话倒是坦率。
江随舟见他这番情态,也算信了八成。他沉吟片刻,问道:“所以,每月十五日给你的银子,是拿去做什么的?”
他深知,一个人的话可不可信,还要看他怎么做。
徐渡对他究竟是否坦诚,还需从这些要紧的事上来看。
他静静看着徐渡,便见他转身,去书架上的暗格中取出了一本账册,回到桌边,递到了江随舟手里。
“王爷这几年攒下银钱,养了一批死士。”他道。“数量不多,总共有十来个。因着死士需得亲自训练多年,才能放心使用,因此,主上便将属下寻来,将豢养训练死士之事交给了属下。”
江随舟心下有些惊讶,面上不动声色地拿过那本账,细细看起来。
每一位死士的编号和花销都记得清清楚楚,连带着日期,一个月竟有详细的一大本。
江随舟顿了顿,道:“所以,你每月总出门游玩,还总上街去买纸笔,我却从不让你报备?”
徐渡笑着点头:“主上果真聪慧。”
江随舟静静将账册看了一遍,徐渡候在一旁,也不催他。许久之后,江随舟放下账册,取出了自己早备好的银钱,按账册上的数额交给了徐渡。
这便是用行动告诉他,自己信任他了。
徐渡笑着伸手,将银票接了过去。
“你做得极好。”江随舟道。“日后还有不少用得上你的地方。”
徐渡淡笑:“主上尽管吩咐。”
江随舟顿了顿,抬眼看向他:“但是,你可想过,以后呢?”
徐渡没有言语,歪了歪头,示意他继续说。
江随舟缓缓开口。
“兴亡更迭,乃自然规律。”他道。“若一朝气数已尽,另有旭日冉冉升起,你想要的功名利禄,又如何去取呢?”
徐渡闻言,许久没有言语。
良久之后,他笑了起来,笑声清朗又干净。
“世人无不认定,南北二朝分江而治,已成定局,必将延续百年——这局面,即便北梁仍有霍无咎,也无法改变,主上为何偏认为,南景气数已尽呢?”
江随舟反问道:“霍无咎缘何被俘?”
徐渡答道:“孤军入敌,援兵被断。”
江随舟接着道:“那么,南景朝廷如今又如何呢?”
徐渡顿了顿,继而笑道:“主上是说,霍此番兵败,乃马失前蹄,而景之败退,乃根基腐朽?”
江随舟没有言语,权作默许。
二人无言相对了片刻之后,徐渡站起身,冲着江随舟深深行了一礼。
“困局一盘,属下原本没存什么希望,不过且行且看,每一步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说道。“不过如今,得遇明主,是属下之幸。想必未来如何,主上早有打算,属下必将听命,做您左膀右臂。”
江随舟顿了顿,一时语塞。
徐渡同他说开了话,愿意相信他,自然是好。但是徐渡给他戴的这帽子太高了,又让他一时间心里有些没底。
未来如何,他有什么打算?
他只是知道,在不久以后的未来,他们会被霍无咎一锅端了罢了。
——
安隐堂内一片安静。
过了晚膳的时间,主子却一直没回来。
孟潜山急得直打转,每转一圈,还要偷偷瞄霍无咎一眼。
就见霍无咎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看书。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孟潜山的错觉,他总觉得,小半个时辰了,霍夫人手里的书也没翻一页。
孟潜山早派人去问了。
片刻之后,有个小厮一路小跑着回来,进了主屋,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孟潜山面前。
“回潜山公公,王爷到徐夫人房里去了。”他道。“徐夫人院里的丫鬟才来报的,说王爷事先没吩咐,方才一回府,便径直去了。”
哎呦!这可如何是好!
这小厮就在房中报告的,霍夫人就坐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这下,孟潜山想编个谎话把霍夫人哄过去,也做不到了。
他连忙摆手,将那小厮赶出去。
待小厮退下,孟潜山面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行到霍无咎身侧,吩咐旁边的侍女道:“怎么这么没眼色?菜都放凉了,还不快端去热一热……”
他后头的话吞到了肚里。
只见坐在那儿的霍夫人放下书,眼都没抬,径直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凉透了的青菜。
他独自吃起饭来。
孟潜山一时有种有点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并不只是满屋子的下人在等王爷回来吃饭,这位平时对王爷爱答不理的霍夫人,其实也在等着和王爷一道儿用膳。
而此时的霍夫人,明显是……不大高兴了。
真如此的话,孟潜山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霍夫人这会儿气压有点低,也不是他们这群奴才能应付的,只有等王爷用完了膳回来,再亲自去哄这位祖宗。
这么想着,孟潜山战战兢兢地伺候霍无咎用完了膳。
却没想到,饭吃完了,王爷却一直没回来。
一直到许久之后……徐夫人那儿的丫鬟来了。
“潜山公公,王爷今儿个在徐夫人那儿歇了。”
那丫鬟如是道。
作者有话要说:
江随舟:surprise!
第24章
江随舟在徐渡那儿歇下,纯粹是因为这天累得厉害。
他本就在礼部狠狠忙了一遭,回来之后,又与徐渡你来我往地试探了一番,晚膳根本没吃几口。
等晚膳撤下,他准备离开时,刚一起身,便骤然一阵天旋地转,使得他险些摔倒在地。
徐渡一把扶住了他。
“王爷体弱,万不可太过操劳。”徐渡道。
江随舟稳住了身形,喘了几口气才略微缓过劲来,单手撑着桌面,无力地摆了摆手:“千秋宴,礼部日日都忙。”
徐渡扶着他在一旁的榻上坐下,转身点起安神香,道:“是,每年这会儿,朝中都忙得厉害——属下遣人去请府医来给您看看吧?”
江随舟摇头。
“不必。”他道。“来回折腾,不够累人的。”
徐渡点头:“也是。那属下叫人去给王爷炖盅安神的汤——您今日就在这儿歇下吧?”
他这提议倒是不无道理。毕竟后院离安隐堂本就远,中间又隔着个大园子。江随舟去哪儿都要坐步辇,步辇在园子里走不得,还要绕路。
单这一路颠簸吹风,就够累人的了。
江随舟动了心,却又骤然想到了什么,迟疑问道:“你房中可有多余的床榻?”
徐渡淡笑:“王爷放心,里间有个碧纱橱,平日里长筠来此小住,都是睡那里。”
一听两人都有床睡,江随舟放心地点头。
只要有床可以躺,还管睡哪儿呢?
于是,这天晚上,他就在徐渡的房中歇了下来。
——
江随舟这一晚睡得却并不好。
也不知是房中的墨香太寡淡,还是徐渡惯睡的床榻有点硬,总之,江随舟总觉得房里像是少了点什么。
他一晚上睡睡醒醒恍在梦中,早上起来时,脚底像踩了棉花,眼下也有点发青。
这一日还有大朝会。
江随舟一早起身时,只觉头重脚轻,脑内懵成了一片。
他有些懊恼。昨夜要是不偷这个懒,回自己院里睡就好了。
孟潜山一早便候在了院外。
因着从这儿出府必然要过前院,所以孟潜山并没给他送朝服。江随舟在徐渡这儿随便用了些早膳,便径自回了安隐堂。
他进门时,正堂的桌前坐了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日光熹微,将他的影子拉长了,打在悬于堂前的墨竹图上,像一把劈砍进了竹林深处的利刃。
那是霍无咎在用早膳。
江随舟跨过门槛,就见霍无咎自己吃着饭,坐得端正笔直,压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这种冷待对江随舟来说太熟悉了,甚至熟悉得有点亲切,让他一夜没睡好的烦躁都消散了两分。
他没同霍无咎计较,更没上赶着跟他打招呼,只也像没看见这人一般,由孟潜山扶着,绕过霍无咎,便自去内间换衣袍了。
一边走着,孟潜山还絮絮叨叨地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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